☆、第五十三回
徐若麟與隨行一道的官員侍立一側,目送初念登上前來迎接蕭榮的那架鳳輦。趙琚於前,在車馬隨從的開道擁護之下往城池方向而去。待這一行人馬粼粼而去後,他回頭,看了眼還跪伏在地的莊漢和附近聞訊趕來一道拜下去的莊民們,眼角餘光忽瞥見門裡頭有個城中貴婦裝扮的中年女子,面目輪廓與初念有幾分相似。問了聲近旁的鄒從龍,知道果然是司家的太太,想了下,便轉身往裡,徑直朝王氏而去。
初念入了馬車。因蕭榮身份此刻不同一般,不敢與她平座,恭恭敬敬道了謝後,坐在了她腳邊的一個矮墩上。蕭榮示意她改坐到自己身側,見她執意推讓,一笑,便也不勉qiáng。
馬車緩緩啟動,漸漸加快速度。初念看向蕭榮,見她目光落在車廂一邊的那幅紫竹簾上。似正透過細細竹條編出的簾隙看著車外道旁的曠野之地。不知怎的,忽然便想起了數年之前為順宗送殯那日的一幕。也是這樣的郊外曠野,她的車壞了,她下來,孤獨地站在曠野的路邊,神qíng漠然地看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從她面前接連駛過。
就在片刻之前,這個女人的地位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從一個“亂臣賊子”的質妻,變成了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但是初念覺得,她此刻的神qíng和那個時候,看起來似乎卻並沒什麼兩樣。
蕭榮忽然收回了目光,落到初念的臉上,隨口道:“念丫頭,你在看我?在想什麼?”
初念自然不會照說實話,躊躇了下,想著該怎麼回答好時,卻聽蕭榮道:“你不肯說?那你來猜下,我方才在想什麼?”
初念鬆了口氣。便揀了最恰當的話,輕聲道:“娘娘自然是在想往後當如何輔佐皇帝陛下,為萬民造福祉。”
蕭榮笑了笑,道:“你說得倒也不錯。只我方才想的,卻不是這個。我是在想……”她微微停了下,“我在想德和三十四年順宗出殯的時候。那會兒,我一人站在路邊,等車子來接我。通往皇陵的路,和此刻的這條道,倒是有幾分相似。”
初念沒想到她竟也與自己想到一處去了。便道:“娘娘不大出來,自然不曉得,其實外頭荒郊野地側的道,無論是哪兒,看起來都有幾分相似。”
蕭榮失聲笑道:“瞧你說的,倒像自己整日在外頭跑似的。我年輕的時候你不曉得,還在我父親的帳前應過差,甚至上過馬背。”
初念不顧失禮,驚訝地看向她。蕭榮笑著道,“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大楚早百年前就出過魏弦玉女將軍,巾幗完壓鬚眉。誰說女子只能靜處閨闈?只是……”她嘆了一聲,“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如今我也不過如此罷了……”
初念聽出她話里的蕭索之意,便順她起頭提到的女將軍,轉了話,道:“娘娘說起魏將軍,倒叫我想起從前在山東時的經歷。那時機緣巧合,正遇到了魏將軍的蘇姓後人。那家的女兒名世獨,當時我遇她時,不過十三歲,喜好男兒打扮,平日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像男兒一樣建功立業……”把蘇家的qíng況稍稍說了,又道,“娘娘若是見了那女孩兒,想來會投緣。”
蕭榮咦了聲,道:“我只聽說魏將軍當年嫁人生子後解甲歸田,原來她後人竟也這樣別致。往後若有機會,定要見一見這女孩。”
兩人這樣說著話,氣氛漸漸活絡了開來。等一陣短暫的靜默後,初念猶豫了下,終於輕聲道:“娘娘,那天晚上的事,你千萬不要誤會……”
其實那天晚上與徐若麟糾纏時被蕭榮撞破後,初念便一直想著要向她解釋。但當時自己明明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徐若麟抱住在親吻,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唯恐越描越黑,反覆猶豫之間,也就一直拖延下來。恰此刻正是個絕好時機,錯過了,只怕往後便真沒機會。不想讓她留下自己與徐若麟有私qíng的印象,所以這才鼓了勇氣開口。見蕭榮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並未接口,壓下臉上湧出的一陣燥熱,低聲道:“娘娘,那晚上的事您既然都看到了,我若說我和他全無gān系,您想必也不會信。從前的事,我也羞於啟齒。是我做不到心淨,不守婦道自甘墮落,總之都是我的錯。如今我悔了。唯一想的就是歸宗後安安靜靜過日子。但是他不願撒手,這才有了那晚之事……”
蕭榮微微挑眉,笑吟吟道:“這可奇了。他對我說,一切錯都在他。到你這兒,你卻又說錯都在你,我都糊塗了。到底該聽誰的?”
初念一驚,沒想到徐若麟已經在她面前說過事了。也不知道他當時到底怎麼說的,會不會讓她誤會更深。偏又不好開口問。一陣心煩意亂,沉默了下來。
蕭榮見她低頭坐在自己的腳前,一臉的羞慚之色。想起那晚徐若麟的一番陳qíng,便道:“他當時跟我說,必定會排除萬難娶你為妻。你們關係是不同尋常。若兩qíng相悅,我也是樂見你們結成連理的。但倘若你對他無意,這世上也沒有qiáng人所難的道理。念丫頭,你到底怎麼想的?”
初念臉色微變。想了下,決定還是坦誠相告,順勢從墩子上起身跪在了她腳邊,抬頭道:“娘娘既這樣問了,我也不敢隱瞞。我對他有無qíng意並不打緊。即便有那麼幾分qíng意,又能如何?娘娘您方才也說了,我和他的關係非同尋常。即便我歸宗回了司家,在世人眼中,他永遠是我死去丈夫的兄長,我也永遠還是他那個弟弟的未亡人。我和他若真成了夫妻,世人會如何看待?他不懼流言蜚語,我卻不想我的家人因我而遭旁人側目。”
“男歡女愛固然是人一生夢寐之求,得之為幸。但與家人和名譽相比,孰輕孰重,以娘娘您的智慧,會如何決斷?”
最後,她這樣道。
蕭榮凝視她片刻,忽然搖頭,道:“原來你是如此做想……我倒是小看你了……”沉吟了下,道,“你這想法,他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