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碧瑤睫毛一顫,低聲道:“臣妾……恐怕不懂這些……”
“無妨,”趙琚微微一笑,“你聽朕跟你說就是。”
“那名刺客,他供出來,說是受人指使,意圖謀殺安南王子於文廟大典中。王子若在金陵遇刺身亡,則我大楚與安南難免又起隔閡。這還是其次。最最叫朕心冷的是,那人還供述,安南王子倒是其次,這預謀的刺殺,矛頭真正要對準的,其實朕的太子。一旦yīn謀得逞,朕盛怒之下,難免會怪罪太子辦事不利。愛妃,你倒是說說,太子不利,則朕的身邊,誰又是那個得利之人?”
宋碧瑤方才還泛著紅暈的臉頰陡然蒼白,驚恐地看著神色yīn沉的趙琚。“萬歲,您這……這是在暗指臣妾嗎?臣妾冤枉!”
趙琚冷冷道:“你應還記得德和三十四年子翔護送太子回燕京時路上發生的事嗎?當時之事,與今日何其相似。到底是什麼人,從那時候開始,便處心積慮要置朕的太子於死地?”
宋碧瑤顫聲道:“陛下難道是聽了什麼話,這才懷疑到臣妾頭上的來的?莫非是臣妾侍奉皇后不周招致怨懟?倘如此,臣妾願跣足披髮到中宮前伏地乞饒,任由皇后發落,以表赤誠之心。”
趙琚哼了聲,道:“皇后豈是你想像中人?她在朕面前,絲毫也未曾提及你半句不好。”
宋碧瑤肩膀微抖。“那便是臣妾小人之心了。全是臣妾的錯……”嗚咽一聲,跪到了趙琚腳下,抓住他膝蓋,流淚道,“萬歲,臣妾自十七歲跟了你,盡心盡力侍奉承歡,如今安樂八歲,我腹中又有龍種。每每思及萬歲這些年待我恩愛,便感激涕零。何以今日一下竟成陛下眼中的惡婦?陛下您想,即便那些事都是臣妾的意圖,臣妾自跟隨了陛下,便居於內闈深宮。又父母早亡無兄無弟,不過一個孤苦無依的苦命之人而已,哪裡有那麼好的手腕去安排這些事qíng?陛下既一心認定與我有關了,我這樣居於此處,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以表我的清白!”說罷撒開了手,起身朝著寢殿側的一根柱子便奔去,堪堪就要額頭觸柱之時,趙琚已經趕了上來,從後將她一把抱攔了下來,宋碧瑤哽咽著,掙扎不停。
“父皇,母妃——”
正這時,睡邊上偏殿的趙琚幼子趙衡過來了。一邊揉著惺忪的眼,一邊不安地看著面前正扭在一處的父母,表qíng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宋碧瑤慌忙停了掙扎,背過身去。
趙琚對自己這個在燕京所得的幼子,有著一種天生的舐犢之qíng。此刻見他被驚醒跑了過來,便放開了宋碧瑤,到了他近前,摸了下他的頭,和藹地道:“沒事。你去睡吧。父皇和你母妃在說話而已。”話說完,目光落在了跟隨趙衡跑來的幾個宮人身上。
這幾個值夜宮人,方才一時犯困,沒留意趙衡跑到這邊來。此時才發覺追了來,見皇帝嚴厲的目光投來,驚恐不已,慌忙下跪。
“帶安樂王回去。”
趙琚下令。
宮人謝恩起身,慌忙抱了仍不斷回頭的趙衡離去。待人都散盡了,趙琚這才轉身,看向此刻正站在柱邊的宋碧瑤,他的柔妃。見她長發凌亂,蒼白的一張臉上,淚痕還半濕半gān,此刻正哀哀地注視著自己,目光里含了一絲委屈和哀乞。
他此刻的心qíng,有些複雜。
事實上,大理寺在報說那刺客於刑房中面向正北口呼太祖太宗尊號,據此推斷出他是元康餘孽的時候,憑直覺,他立刻便否認這種可能。如果此事真是由忠心於趙勘的人所謀劃,那麼計劃失敗被捕之後,刺客最當做的,當是保護自己主人的那原本就見不得光的勢力,而不是如此高調地bào露身份,從而將天子之怒引到他背後的那股勢力之上。所以反過來推測,只剩一種可能,那便是策劃這場刺殺的背後之人,應與德和三十四年發生的那件事是同一伙人。目的直指趙無恙。
那一次事qíng發生後,他便懷疑與宋碧瑤有關,或者至少,她是脫不了gān系的。之所以一直隱忍未發,除了宋碧瑤自己方才說的那個聽起來確實充分的理由之外,或許潛意識裡,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他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他的理想,便是女人們和睦,兒子們友恭。所以他告訴自己,必定是自己錯想了。事qíng應該和宋碧瑤無gān。但是現在,同樣的事qíng卻再一次發生了。這一次,他無法再自欺下去,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一次次碰觸他的底線。所以他嚴厲地質問了她。而她的反應,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外。就在他左右搖擺不定的時候,幼子安樂王的出現,一下讓他的心理天平又發生了傾斜。
畢竟是他所愛的兒子的母親啊。他望著面前的這個女子,微微出神。是自己太多疑了?這一場太廟刺殺,或許,就像他們說的,只是元康餘孽的暗中所為?
女人憑了天生的敏感,捕捉到了面前這個男人的微妙心理變化。她擦了淚,慢慢朝他走了過來,跪到了他腳下,柔順地將臉貼在他的腿側,低聲道:“萬歲,瑤兒自跟了你,便一心一意。從來沒奢求過不當求的東西。你要信我。”
趙琚似乎沒聽見。只盯著她,慢慢地道:“皇后那裡的晨昏定省,在你產前,必不可少。往後你若不方便走路,叫宮人抬便是。”
宋碧瑤垂下了頭,恭敬地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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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麟終於睜開了眼。看見自己躺在一間四方室中。應是夜晚。屋角的四個青銅燭台之上,牛油蠟燭將屋裡照得如同白晝。
他剛醒,便覺到微微的頭痛,閉了下眼睛。再次睜開眼時,已經辨了出來,這是中軍都督衙門裡供自己歇息的那間臥房。靜靜躺了片刻,等意識完全清晰後,腦海里自然便掠過先前發生的一幕,整個人猛地坐了起來,翻身下地。剛走兩步路,又覺一陣暈眩襲來,身子一晃,人便噗通一聲摔倒在地。聲響驚動屋外的人,門被推開,鄒從龍和一個侍女飛快進來。他認了出來,這侍女正是果兒的丫頭綠苔。
徐若麟苦笑了下,自己試著從地上起身。鄒從龍已經一個箭步過去一把扶住他,驚喜地叫道:“大人,你終於醒了!這可太好了!快,快去叫太醫!”
綠苔應聲匆匆去了。徐若麟此時也站穩了腳。猛地想起一事,心頭一跳,張口便問:“今天什麼日子?我昏迷了幾天?”
“大人,今日十月二十一。你整整躺了三天!”
徐若麟聞言,終於放鬆了下來。被鄒從龍扶著躺回chuáng上後,問道:“刺客的事,如何了?”
鄒從龍道:“說是元康餘孽。還沒問出更多,便嚼舌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