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隨了他這一聲呼喚,她的心不但像有小鹿在撞,手心也忽然發燙,忍不住便忽的站了起來,彎腰一把掀開前頭擋住視線的車簾,登時看到一個男人正立在馬前。黯淡夕光里,他鬚髮皆亂,又黑又瘦,形容憔悴,連身上的衣服也皺巴巴的,但是那雙正望向自己的漆黑眼睛,卻是那樣熟悉,目光里,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對自己訴說。
她怔怔望著他,與他四目相對,忘了別的反應。
徐若麟卻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狂喜。
他擔心了這麼多天,被自己的思緒折磨著,幾乎是不要命地日夜趕路,此刻終於趕了回來,終於見到她了。
她一切都好!什麼事都沒發生!
什麼叫感恩、知足?這就是。
就在她用那雙秋水般的明眸凝望著他,然後慢慢垂下眼睫,人仿佛要縮回去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躍上了馬車,一把掀開那面車簾,然後將她整個人緊緊抱入了自己懷中,抱得緊緊,仿佛一鬆手,生怕她就會從自己眼前消失。
“嬌嬌,你沒事!太好了!我太高興了……”
他一邊胡亂親著她的臉,一邊語無倫次地說道,甚至連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第一百零一回
初念驚詫於他見到自己時所流露出的這種猶如劫後餘生般的狂喜與激動,略有些不明。
數月分離,他們乍然這樣再次相見,自然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這一點就算是初念也感受到了。可是即便有再多激動,以他的xingqíng,本也不至於失控到這樣的地步——她可記得清清楚楚,他離去前與她告別時,分明就是那種“你愛鬧就鬧我拿你沒辦法我走總行了吧”的味道。而且,她聽得清清楚楚,他剛才竟然當著徐家僕從們的面叫她“嬌嬌”。這個從前徐家二奶奶的閨中小名,下人們未必知道,但也未必都不知道。可是像他這樣謹慎的一個人,本來決不至於忘qíng大意到如此的地步。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他的qíng緒如此激動?自己在家的這幾個月,一切可都是好好的。
初念想不明白。可是她卻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來自於他的那種別後重逢的qíng緒——她qíng不自禁地被他感染了。任由他這樣抱住自己,靜靜貼靠在他懷裡,聆感著來自於他胸腔里的qiáng有力的一下下心跳,甚至像是聽到了血cháo沖刷過他胸膛時的那種呼呼之聲。
徐若麟很快穩住了自己的qíng緒,稍稍鬆開了她,飛快地上下打量她一眼。見她穿了件淡紫綾紗的窄袖袷衣,松松系了條同色的百褶綾裙。臉龐比自己走前圓潤了,肌澤唇潤。不止臉龐,腰身處也臃腫了些,小腹已經隆顯。
他怔怔望著她。目光最後落在了她的腰身上,qíng不自禁伸手過去想碰觸時,這才注意到自己還一身塵泥,連伸出去的那隻手都不大gān淨,手背上還沾了一片不知道何時從馬鞭上帶過來的泥巴。而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卻是香馥馥白嫩嫩的,此刻正用那雙能映出他倒影的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一語不發。
他知道她愛gān淨,恐怕是嫌棄自己了。忙縮回了手,歉然地道:“你沒事就好……我身上有味道,熏著你了吧?”
她確實在他身上聞到了一種塵土與汗水混合的味道。但她並不覺得討厭,更沒嫌棄他的意思。可是顯然,他把她的沉默當成了嫌棄……
她想起了片刻前他忘qíng地當眾叫自己嬌嬌,跳上馬車擁抱她時的一幕,雖然還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麼他會這樣,但即便這樣,她也能感受到那份來自於他的濃烈關愛。她有一種感覺,他之所以這樣風塵僕僕困頓不堪地趕回來,一定是為了她的緣故。
她那顆外頭仿佛包了層殼的心終於像被什麼砸開了道fèng,fèng隙漸次蔓伸,露出了裡頭的軟ròu——這一刻,她其實有點不忍讓這個男人繼續誤解了她的沉默……
她躊躇了下,正想朝他笑,對他說她其實不介意他身上的味道時,他已經放開了她,對著她溫和地道:“我還是先送你回家吧。”說完這話,他朝她一笑,然後轉過了身,像他來時那樣跳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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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回府去!”
周志見徐若麟下了馬車,忙應了。驅開乞兒後命車夫再次啟動馬車,終於駛出了這條窄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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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尾,一直隱匿在角落裡的一雙眼睛目送前頭這一行車馬漸漸離去後,目光里掠過一絲懊惱無奈,躊躇了下,轉身飛快而去,身影很快便消逝在了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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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若麟真的太累了。
過去這半個月裡,他幾乎不分日夜地趕路。餓了渴了,在馬背上啃幾口gān糧喝口水,熬不住困,隨便找個地方躺下閉一眼,爬起來便接著上路。撐著他的唯一念頭就是初念的安危。現在見她安然無恙,整個人徹底放鬆了下來。回了國公府,幾乎沒什麼機會和初念再說話,他先去司國太那裡短暫停留後,回來洗澡,換了身gān淨的衣服,連飯都等不到吃,回房一沾那張仿佛瀰漫了她氣息的柔軟chuáng鋪,疲倦便鋪天蓋地將他淹沒。他閉上眼,立刻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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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擺好了飯菜,果兒也高高興興地立在桌邊等父親的到來。初念親自去叫他,才看見他仰面躺在chuáng上呼呼大睡。不忍叫醒他,回去自己與果兒兩人吃了晚飯,收拾過後,再次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