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嬌一怔,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自己到此雖不過半月,卻也從能武口中得知她常過來幫忙的。自然鄭重說,“嬸子對我自然是好,處處照應。”
石寡婦笑了下,這才嘆了口氣:“阿嬌啊,你男人從前替我家青山去打仗,一去就沒回。雖說有當年我家男人那事在先頭,只也是天大的恩qíng。如今撇下你一人和能武怪可憐的,做人不能忘本,嬸子這才儘自己的力,能幫你幾分是幾分,這是在還恩。往後我家青山若是能出人頭地,嬸子自然也不會忘了你。咱們大夏國的寡婦也不是不能改嫁,你要是有這心思,跟嬸子說一聲,嬸子會悄悄幫你留意下有沒好人家。你年歲不大,樣貌又好,也不愁嫁不到合心的,只那都是後話了。如今你既然還沒出楊家的門檻,平日言行就要越發注意,千萬別犯一時糊塗,害自己空想,也給旁人招來閒話……”
林嬌記得石寡婦當時跟自己說這些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看著自己,有點試探的味道。當時還不大明白她說那些的用意,以為只是想起與huáng二皮有關的謠言在勸自己,只是含含混混地應了幾句。現在聯想起片刻前石青山的一言一行,忽然醒悟了過來。
難道是石青山對自己,哦,不是,是對chūn嬌日久生qíng,石寡婦知道了,這才故意在自己面前說了那番話,意思是提醒自己,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肖想不該得的東西,比如她兒子石青山?
這年輕人喜歡chūn嬌,這一點林嬌覺察到了。她對這個今天才見到的年輕人第一印象不錯,但也僅此而已,卻不知道chūn嬌之前對他到底是何想法。
石青山雖然比chūn嬌大,但按慣俗,卻應該稱呼她為“嫂子”,但是……想起石青山之前對自己的親暱稱呼和投過來的目光,憑女人的直覺,林嬌覺得沒那麼簡單。
這個認知讓她大感不妙。
她初來乍到,之前的chūn嬌在這個桃花村里,人緣明顯混得也不好。現在唯一能給她搭把手說句話的,就是欠了楊家人qíng的石寡婦。石寡婦潑辣,眼裡揉不得沙子,與她處了幾次,林嬌早摸到了她的脾氣。且因為兒子石青山的緣故,她在村人眼中也有些分量,平日還算說得上話。只是欠老楊家人qíng是一回事,她的寶貝兒子和老楊家的寡媳搭到一處去,這卻又是另一回事。石青山看起來前途一片光明,眼看又有門好親事,她這個做娘的,又怎麼會讓自己的兒子與chūn嬌這樣身份的女人纏到一處去敗了名聲?
這樣想來,上一次應該是她趁了huáng二皮鬧出的風波過來探自己口風的。要是坐實了她心中的疑慮,自己也就徹底得罪了這個村里目前唯一還能幫自己的人。到時候要再出什麼事,自己可就真孤立無援了。
分清利害,儘量把有用的人拉攏過來,遲早能派得上用場,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一條鬥爭法則。所以現在,她要想站住腳跟,就得巴結好這個石寡婦,徹底打消她的疑慮,讓她相信自己對她兒子沒有丁點的念頭。要不然萬一那個陳百天夫婦生事,自己連哭都沒地兒去了。
早明白這一點就好了!
林嬌有些後悔,悔不該剛才居然沒攔住石青山。他替自己挑水來回好幾趟,肯定落入了旁人眼中,說不定現在已經傳到了石寡婦耳朵里了。她本來就有心病,這下只怕心病更重。
石青山留下的那塊布料,顏色是雨過天青的藍,雖不是綢地的,卻也是鄉下少見的細布。要是chūn嬌還在,看到他送的衣料,不知道會是什麼心qíng,反正現在在林嬌眼中,這就是塊燙手的山芋,越早拋掉越好。
林嬌已經打定了主意。拿過布料回屋找了塊粗布把它包了起來,正要叫能武一道作陪去石寡婦家,突然聽見院子外有人在喊,放下布兜出去一看,是個面生的鄉下妞,黑壯黑壯的,嘴唇有些厚,穿件洗得泛白到處是補丁的靛藍粗布褂子,一雙光腳踩地,看臉模還帶了些稚氣,也就十五六的樣子,個頭卻比林嬌高出一大截。林嬌知道她叫招娣,是族長楊太公家的粗使丫頭。
“老楊家的,你家叔叔在我家老爺那裡,叫你過去。”
招娣粗聲粗氣、幾乎是嚷著說完,翻了個白眼,扭頭就走。
林嬌心中咯噔一跳。
是禍躲不過。只是沒想到,那對叔嬸這麼心急,這麼快就動手了。
“嫂子,你別怕,我陪你去!”
身後傳來能武的聲音。林嬌回頭,見他一隻手扶著門框摸了出來,眼睛圓睜。
“放心嫂子有主意的。你去歇下,睡一覺也好。”
林嬌牽著能武回屋,這才覺到他手心有些涼,想必是緊張所致。
能武看不見自己這個嫂子,對她樣貌的記憶還停留在兩年前。自從娘沒了,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她了。他一向覺得這個嫂子溫柔和善,對自己好,卻也膽小的很,從前好幾次半夜醒來時,聽到隔壁屋的她一個人低聲抽泣的聲音。每逢這時候,他心裡就像壓了塊石頭,恨不得自己眼睛能看見,再快點早點。但是這段日子,他卻感覺到了自己這個嫂子自從投河被救醒後,身上仿佛發生了一些不一樣的變化。
比如說走路,從前他聽習慣的腳步聲落地很輕,帶了些小心翼翼,現在卻重了,從腳步聲來想像她現在走路的樣子,應該是抬頭挺胸,而且步伐挺快的。還有她說話的方式。從前她時常會下意識地嘆息一聲,他聽得最多的就是“怎麼辦”,但是現在,半個月了,他一次也沒聽到那三個字從她嘴裡冒出來。與自己說話時,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帶了商量或問詢的口吻,而是各種直截了當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