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敬軒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了幾遍,終於覺得放了下來。長吁一口氣,再不看她家方向了,牽了馬就下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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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嬌當初對石寡婦說那一番話,不過是為了徹底打消掉她對自己的懷疑。後來過去這麼久,自己早忘了個jīng光,哪裡還想得到說者無意聽者留心,石寡婦居然還一直念念不忘,甚至已經鎖定了可疑對象?她前幾天確實也招了貨郎李果兒過來。因為上次大水,家裡針線籃和蒸籠等一些小物件被沖沒了要補。縣城鋪子裡自然有賣,但價錢貴,貨郎挑來賣的質量和鋪子裡差不多,價錢卻便宜許多。自己還不是有錢人,銅板能省幾個是幾個,所以上次看見李果兒挑著擔子出村的時候,就招手讓他過來想買。不想現貨剛被別人買走。李果兒年歲輕,又沒娶妻,早留意到了林嬌,心中難免存了愛慕之意。見她要向自己買東西,自然喜出望外,答應過兩天就她要的東西都送來,絕對物美價廉。
今天不用送能武去醫館,所以林嬌約李果兒的就是今天。一早去了下地里,見包穀已經抽了苗,隨意拔了下糙就回了家等著。
搬到縣城裡的事漸漸已經有了眉目。林嬌打聽到城南有家原本開了個腳店的人因為老家出了大事要回,腳店因為地段偏了,平時生意也不過勉qiáng維持,所以想脫手轉掉。林嬌隨牙人過去一道看了下,見那裡地方確實稍偏,不是當街的門面,而且破舊邋遢,進去就一股異味。但門面卻還過得去,樓上統共隔出大大小小十來個房間,下面是幾十張統鋪,還帶了個院子。要是盤了下來裝修一下用心經營,再拉上衙門裡楊敬軒這面大旗,招徠那些出門在外但求平安的馬幫騾隊客人,林嬌覺得還是有奔頭的。所以初步定了下來。那牙人和賣家起先見她是個年輕女人,難免存了些輕視之心。等見她處處jīng明,又曉得楊敬軒是她族叔,隔幾天就見一回面的,頓時打起jīng神認真對付。別的都說得差不多了,只對方死咬要一百兩銀子,那可是十幾畝上好河川田的價,林嬌想再壓壓,沒應下來,只說回去再考慮考慮。
按照縣城裡如今的地價,那腳店確實差不多值這個錢。但一百兩不是小數目,有錢人不會看上這樣一間破腳店,沒錢的人更不會去盤,所以林嬌篤定自己應該沒什麼有力的競爭對手。看那賣家似乎也急等著用錢的樣子,再拖些日子,他等不住了,自然就會鬆口。
她已經想好了,等盤下那家店,就去找石寡婦,請她幫忙找個人種自家那三畝地,收成按比例分。因為那地好,願意接的人肯定不難找。然後裝修好腳店了,就和能武一道搬進縣城。她雖然是個女人,但只要拉楊敬軒多出入幾趟,有他這個叔罩著,估計也不敢有人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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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敬軒昨晚回去後,在炕上睜眼仰臥許久才睡去。今天把族裡一些平日的瑣事都jiāo代給三叔公,叫他與另幾個老人看著辦後,便牽了糙pào出村往縣城裡去。前幾天他從李縣令處聽到一個消息,州府要加課鹽稅,且提高幅度不小。據說有些郡縣已經收到公文,清河縣雖然還沒收到,但也是遲早的事。
鹽稅占朝廷收入的大頭,歷來管控嚴格。前幾年曾數次增稅,弄得百姓怨聲載道。現在又有這樣的消息傳來,這絕不是一件好事。更嚴重的是,以他推斷,這一次提稅,很有可能並非僅僅來自朝廷之意這麼簡單,而是有人借了手中權力蒙蔽今聖暗中謀利。看李觀濤的意思,是要借了他昔日在朝中的餘力秘密上書,努力一搏,好叫皇帝看清那人面目。
他一直就是個鬥士,正直而不折,對弄權的英王之流深惡痛絕,這才會從昔日兩朝宰相太子太傅的元老之尊流落到這裡。而自己也正是敬佩他的風骨正氣,這才接受他的邀請當了衙門捕頭一道清肅地方。李觀濤現在在他眼中,亦父亦友。但敵手太過qiáng大,他擔心李觀濤現在發力,不但不能扳倒對方,反而徹底激怒對方引禍上身——雖然那個倔qiáng的老頭早將生死看淡,隨時擺出準備赴死的架勢,但自從幾年前親歷了李元將軍的遇害一事後,他不想讓他也就這麼死。所以今天把村裡的事都jiāo代了,他就打算進縣城,看著老頭才放心,估計不能天天回了。至於答應過那個女人的事,既然她已經有人了,也就不急,等這陣子過去了再說。
楊敬軒騎馬出村到半月坡時,遠遠看見個貨郎擔了擔子快步而來。靠得近了些,見那個貨郎十分年輕,比自己還要小些,肩膀寬闊,腳板厚實,再看臉,濃眉大眼,與石寡婦描述的一模一樣,忍不住勒了馬看他。
這貨郎正是李果兒。他與林嬌約好今天送貨,除了原先講好的東西,特意還進了些女人家戴頭上的夾子絨花擺在上面,想著只要她看中,就是送幾個也願意,興沖沖地挑了擔子來。忽然見對面來了個騎馬的人,鄉下騎馬的人少見,而且走得近了些,見他穿的似乎是官府中人的衣服,腰上還帶了刀,所以多看了幾眼,這一看就看出了問題,見那男人停住了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神qíng嚴峻,心裡便發毛了,急忙低頭加快腳步,想快點過去。
楊敬軒回頭盯了李果兒的背影片刻,終於叫道:“你就是李果兒?”
李果兒嚇了一跳,停住腳步回頭,猶豫了下,終於點頭稱是。
楊敬軒聽他承認,心裡一時又有些五味雜陳。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下馬便朝他走了過去,問道:“你進村gān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