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敬軒默然。
就在與北朝結束戰事的那一年,太子被人構陷,告發他密謀bī宮,遭到皇帝猜忌,於是東宮被廢,遠遷到了南疆一隅,去京萬里之遙,不許出境一步,否則便當謀逆論處。當時還是宰相的李觀濤摘頂為太子力爭清白,無奈皇帝深信不疑,反懷疑他這個太子太傅也暗中參與,只是未有證據而已。一怒之下便順他摘頂之意將他貶到了此地,轉眼已是數年過去。
“太子秉xing寬厚,怎會行那謀逆之事。不過是有人離間他父子之qíng,好從渾水中漁利而已。南疆瘴氣濕熱,我怕太子苦熬難耐……”
燭火中,李觀濤雙眉間儘是愁緒。
楊敬軒安慰道:“老大人放寬心便是。去年底我帶了大人手書潛去南疆時,見到太子除了黑瘦些,心態平和,並無半分急怨之相。可見太子是沉得住氣的人。假以時日,皇上必定會明白孰是孰非。”
李觀濤道:“我事主上二十年,自然知道他非糊塗之人。只是年事既高,帝位又最能蒙蔽人眼,這才輕信人言骨ròu相離。我只怕等他明白過來時,已然太晚……”說罷嗟嘆不已,憂心忡忡。
楊敬軒又勸慰幾句,見李夫人仍熬著過來催促,便告退離去,出了後衙大門,便往自己住處而去。
他在縣城中並無房子,從前楊氏夫妻數次叫他過去同住,他不yù打攪他一家,只在距離衙門不遠的南街賃了個小院供落腳之用。因為沒長居打算,所以屋裡擺設十分簡單,一榻一幾而已。
楊敬軒在月光下牽了老馬回家,剛推開院門,立刻就感覺到了不對,手下意識地搭上腰間刀柄,片刻之後,慢慢鬆開了握住刀柄的手,像往常那樣牽著老馬將它拴在了棚子下,這才轉身到了院中,冷冷道:“蹲了這許久,腿腳想必也麻了,下來歇歇也好。哪一路的人,報上名吧。”
他話音剛落,院中那棵槐樹上果然跳下了一個黑衣人,功夫應是上佳,落地時輕飄無聲。
黑衣人低聲笑道:“楊老弟好耳力,什麼都瞞不過你去。當年北邊一別過後,轉眼已是數年。老弟可還記得哥哥否?”說話間扯下面上覆巾,露出一張臉來,隆額高鼻,頰邊一道淺疤。
楊敬軒微微笑道:“顧右司馬大名鼎鼎,當年威震三軍,我怎敢忘記?”
黑衣人名為顧象,擺手道:“楊老弟這樣取笑,折殺哥哥了。咱哥倆多年未見,此番相見,我已備下酒菜,老弟隨哥哥我過去痛飲一番可否?”
楊敬軒立著不動,說:“當年李大將軍歿後,我便起誓此生絕不再沾滴酒。”
顧象一怔,抬眼見月光下他神qíng淡淡,瞧著是真不會隨自己去了,臉上露出微微苦笑,嘆一聲說:“想當年你我在軍中同樣全無靠山,全憑血戰軍功最後分列左右司馬,同是李大將軍的左右臂膀,沙場時同進退共殺敵,qíng同手足,何等的呼嘯快意。可惜如今分道,你我竟成陌路……”
楊敬軒仿佛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眉頭微皺,問道:“你過來必定有事,直說便是。”
顧象道:“楊老弟還是當年的xing子。罷了,我便直說。我此次過來,是受人之託,來還當年的救命之恩……”從身後遞過一個木匣到楊敬軒面前,“那貴人當年親赴陣前,因護衛一時疏忽被敵軍所圍,眼見要被俘時,全仗老弟連發怒箭迫得北朝人無法近身,單刀快馬救他於亂軍之中。貴人至今不忘楊老弟的神勇,這些年數次在我面前提起,心存結納之心。知道老弟如今竟在鄉間一隅做了捕頭,每日與宵小盜賊周旋,便直嘆大材小用明珠暗投。貴人曉得楊老弟眼中沒有阿堵物,自然不敢拿那些污了你的眼。知楊老弟愛刀如命,這匣中的寶刀,乃是百年前的大鑄師丁十五嘔盡心血所鑄的碧鳶,削鐵如泥。據傳刀成之日,他便嘔血於刀身而死,故而刃上才有血紋隱現。貴人命我轉贈於你,望老弟笑納。”
顧象說著,開了匣蓋,匣中果然靜臥一刀,漆黑刀鞘綴滿形色寶石,月夜裡迷離奪目。
楊敬軒注視片刻,伸手托起,慢慢抽出刀身,見薄如劍翼,刃冷森然,寒光凜冽,屈指暗發力彈上刀刃,嘯音隱隱流轉於刃間。
“如何?這寶刀可是貴人心愛之物,時常把玩。今為博老弟歡顏,慨然相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