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煥見那燭火之下,她眉間微蹙,嘴唇緊抿,竟是看不出對自己絲毫的憐惜之意,又是傷心又是氣惱,搖了搖頭,勉qiáng從地上爬了起來,下腹處仍覺著有些抽痛,只得彎腰弓背著探身過去扯了自己外衣,胡亂披了上身,一邊朝外走去,嘴裡一邊胡亂嚷道:“這日子沒法過了。竟碰到了個這般心狠手辣的。小爺我還是當怎樣便怎樣,沒得委屈了自己!”說著已是跨出了門,頭也不回地不知道朝哪裡去了。方才這屋子裡動靜大,早引來了宿在外屋的小雀和陸府派了過來叫使喚的另個丫頭。小雀見自家小公爺揚長而去了,夫人卻是立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急忙跑了進來道:“夫人,這夜半三更地,小公爺要去哪裡,要不要叫他回來?”
許適容抬眼瞧了下門口,那楊煥早不見人影了,心中一陣煩亂,口中卻只淡淡道:“隨他去好了。恁大的人,還怕跑丟嗎?”
小雀頓了下。聽她說話,雖是不大在意的樣子,只瞧去眉間卻有些蹙起,神qíng也不似平日裡那樣自然,便也不敢多說,急忙進來扶起了還翻在地上的那馬扎,猛一抬頭,卻是瞧見塌上那撕裂了個大口子的帳子,嚇了一跳,有些狐疑地看了眼許適容,這才道:“夫人稍候下,這就去換頂新的。
“不必了。明日一早還要起身趕路的,你早些回去歇了吧。”
許適容qiáng壓住心裡的煩躁之意,和顏悅色道。小雀哦了一聲,又看了她一眼,這才和另個丫頭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許適容方才叫小雀早些去休息,自己卻是全無睡意。獨自坐在那桌邊,凝視著一燈
如豆,托腮了良久,突覺燈火一陣飄忽,耳邊響起了陣急雨穿竹而過的沙沙聲響。站了起來到窗邊推開瞭望去,才見外面不知何時竟是疾風驟雨起來。正看著,一陣風夾了雨絲,飄過遊廊卷了過來,撲面一陣涼意,連身後桌上的那盞燈火也是噗一下被chuī滅了。許適容關了窗子,摸著回了chuáng榻上躺下。身上緊緊卷了層衾被,卻猶是覺著絲涼意。好容易睡過去了,卻連那夢裡耳邊都似是雨穿竹林的聲音。第二日醒來,睜開了眼,下意識地便朝自己身側看去,卻是空空一片,心中突地有些發怔。許適容梳洗了用過早飯,又和陸夫人一道指揮著府中下人們將那些箱籠都搬運上了馬車,俱都收拾妥當待出發了,只那楊煥卻是遲遲未現。陸夫人雖是一早就聽自己府里那丫頭偷偷告訴了昨夜裡他二人的事,只自己這外甥女既是不訴苦,她自然也是裝作不知。等了片刻,見許適容神色有些不耐,便急忙拉了她到廳里坐下,自己一疊聲地打發了家中的下人出去打聽下消息。只被派了出去的人前腳剛走,後腳便有個粗使丫頭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張口便道:“夫人,不好了。方才門房小廝傳話來,說城東仙樂樓里的小子找上了門來,正被攔在了大門外,說是……”那丫頭突一眼瞧見許適容,一下便有些吞吞吐吐起來,杵在那裡不說了。
陸夫人看了眼許適容,自己站起身來出去了,那丫頭也急忙跟了出去。沒一會,帘子一挑,陸夫人已是進來了,看著許適容,面上雖仍是帶了笑,瞧著卻有些勉qiáng。
“姨媽,那仙樂樓的找來,必定是和楊煥有關吧?到底何事?儘管說來。”
許適容看了下陸夫人,慢慢道。
陸夫人笑了下,這才搖了搖頭道:“嬌娘,我說了你可定要沉得住氣,莫氣壞了身子。男人家的,總免不了要風流跳脫些,且又是年少的,你便讓著他些,等往後他年長
了,慢慢就會好些……”許適容聽那陸夫人雖說了一堆,卻都是在勸慰自己的,便微微笑道:“姨媽,你瞧我是個會氣壞自己身子的人嗎?是不是他又去那風月之地胡來了?陸夫人見她自己都如此說了,這才嘆了口氣,略略說了下方才聽來的話。
原來方才那仙樂樓里的小子找來,為的卻是昨半夜裡來了個客人,一進去就要了個牡丹花房,叫了上好的一桌酒菜,又叫了四五個小娘過來陪著飲酒作樂。那樓里的瞧他服色麗都,是個有錢樣的,自是一一照辦了。本是好好的,哪知那客人喝了些酒下去,卻是罵這樓里的酒酸,又嫌那小娘們臉上脂粉塗得重,說是沖了他鼻子,把桌子都掀了個四腳朝天,酒菜撒了一地,嚇得女孩們都跑光了。他卻仍是不停歇,在那裡撒起了瘋,把個花房包廂里的東西都砸了個稀爛。這仙樂樓里的見他鬧事,本有四五個壯漢一擁而上按住了,待痛打一頓後天明要送官去的。只剛架住,便聽他帶來的那小廝連聲嚷著使不得,說是京里來的小衙內,爹爹是太尉,姐姐是宮中貴妃。一時倒是有些被唬住了,過去問了那媽媽。媽媽聽得這鬧事的來頭不小,又是本府里陸通判家的親戚,不愁找不到賠銀錢的人,一聲令下,便由他在裡面乒桌球乓撒瘋去了,一直鬧到了五更天才倒地睡了過去。暗地裡又叫偷偷看住這主僕兩個不教逃走了。待天明,這才派了個樓里的小子到通判府上傳訊,叫帶了銀錢過去領人。
第三十九章
那陸夫人說完,想起許夫人前次來信里的話,雖未明說,隻字里行間也覺著出來嬌娘是個眼裡揉不進沙的。此時有些擔心地看了眼她,見只微微皺著眉頭,並無勃然大怒,心中倒是鬆了口氣,只又暗暗有些納罕,忙站了起來道:“既是知道了去處,便無大礙了。你只管放心在家候著,姨媽這就派了管寒去把他給接了回來,保管毫髮無損。”
許適容急忙謝過了,陸夫人拍了下她手,笑吟吟去了。
楊煥被帶回時,確是毫髮無損,只卻是被幾個人抬了進來的。竟仍在呼呼大睡,還未靠近,便是一身熏人的酒氣,也不知道是喝下去的,還是在酒缸里泡了出來的。身後跟了進來的二寶,看了一眼面帶寒霜的許適容,微微縮了下脖子。
陸夫人見楊煥醉得這般厲害,有些驚訝,轉頭罵著二寶道:“你個不長眼色的東西。自寒爺們犯糊塗了去廝混,便是攔不了,好歹也要回來報個訊的。若非今早那樓里的小子過來,如今我們都還被蒙在鼓裡!這樣沒用的東西,留下來也沒用!”
二寶嚇得兩腿發軟,一下已是跪了下來不住討饒道:“昨夜裡小的正睡得香,小公爺便踹了門進來,拎了我叫帶去那花樓的。小的無奈,這才帶了去的。本是一心想著回來報訊的,只後來見小公爺醉了酒,非要那些小娘們都去洗了臉,又掀了桌子大鬧。對方人甚多,怕他吃了虧,這才緊緊守著,不敢離了半寸的。求夫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