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適容聽得自己娘喜孜孜的一番話,猛地從chuáng榻沿上站了起來,厲聲道:“娘,你趁早叫姨媽回絕了去,我絕對不應這事!”
許夫人本是想讓她歡喜下的,哪知她聽了非但不喜,反倒似是被蛇咬了一口般,霍地站了起來這般跟自己說話,滿面怒容的,瞧著便似個不認識的人似的,倒是吃了一驚,呆呆地有些說不出話。
許適容見她這般反應,知是自己方才口氣太重,許是驚到了她,吸了口氣,稍稍平復了下方才的怒氣,這才緩了口氣道:“娘,我知你為我好。只我剛出了那事還沒幾天,現下真不想再談婚論嫁的。我絕無此等想頭,你快些回了那人去!”
許夫人反應了過來,這才也是氣道:“你這死丫頭,我在人前雖都護著你的短,只你什麼樣,我這個做娘的還不知曉嗎?如今碰到了這樣的一個人,那人中意你,應了你過門後唯你一房,沒有那烏七八糟的小妾通房惹你礙眼。雖說他求這門親興許也有幾分是因你爹和幾個兄長的緣故,只自古做親,門第自然也是在考慮中的。當真是你三世修來的福分了,你還不領qíng,這般跟我吼叫!”
許適容冷笑道:“不管他是因了誰的緣故來求親,我是必定沒有這個命來享這個福的。娘你還是趁早歇了心思。我什麼xing子,你方才也是說了,最是清楚不過的。前次的事過去了,如今再bī我,指不定我會做出什麼事!”
許夫人氣得頓腳,伸出了手就要往她臉上刮去,那手都到了臉蛋子前面帶出了風,終是生生收了回來,又氣又傷心道:“別的事我都可以由你,只這婚姻大事偏是由不得你的。這樣的人家自己找上門來,你回了去,下次就沒那好命再尋來了。你再多說也是無用,我自會做主,你就安生等著出嫁了。”說罷出了門去。
許適容那幾個嫂子自是早得了消息,貞娘尤為歡喜。原來她聽說那徐進嶸手中掌握的綱運漕船無數,心中便盤算開來了。從前與些官夫人賞花聚會之時,便聽聞京中有人暗中將些南貨從漕船中夾帶過來出手的,獲利巨大,早就有些眼紅了,只恨沒有門路去cha一腳。如今眼見那徐進嶸竟要成了自家妹夫,到時還不是自己張口的事qíng?正高興著,卻是聽聞丫頭來報,說嬌娘死活不願,與自己婆婆大吵大鬧,氣得她白了臉出了院子,嚇了一跳,哪裡還用許夫人多說,自是過去不住勸話。
許適容剛被qiáng行和離,好容易定下心思,暫時等著楊煥的消息,哪知轉眼竟又被告知有新的婚事送上門,求親的竟是那徐進嶸。想起此人之前的一路安排,排場不可謂不大,心思亦不可謂細密,若是旁人,只怕就會感激得無復以加了。偏生她自懷疑出自他之授意之後,心中便是梗得墜了塊石頭,待如今聽得他竟又託了陸夫人上門求親,那石頭已是變成了一堆蒼蠅。被貞娘幾個圍住勸了一日,聽她幾個口口聲聲那徐大人如何如何,心中一動,倒是有些被提醒了,所謂系鈴還需解鈴人。當下開口道:“嫂子幾個都說那人好,我倒要親自見下到底如何。我見了,當真是個好的,再言其它。若是沒你們說的這般,便是磨破了嘴皮子也休想我點頭。”
貞娘一怔,勉qiáng笑道:“小姑這話說的,從來只有男子要相看女方,哪有女方提出要相看男子的?這也有些少見了。”
許適容冷笑道:“為何只有男子可以相看女子,女人家便不能相看男子了?我剛和離沒幾日,那人便上門求親了,還應允了如何如何的,想必也是個世間少有的奇男子了。既是這樣,相看下又能如何?還能少了塊ròu不成?”
原來此時風俗,有些男家怕媒婆誇大胡言,會要求和女家約在個幽雅僻靜的處所見面,名為“相看”,若是中意,便在女方頭上cha只金釵,若是不中,則送塊綢布,名為“壓驚布”。貞娘聽她開口竟是要相看那徐大人,知道自己做不了的主的,急忙去報知了許夫人。
許夫人聽得回報,說她一整日都是沒句話的,只此時好容易才開口說了這些,那話雖有些驚世駭俗,只聽著倒也不是一口拒了的樣子。她昨日雖是丟了狠話下去,只畢竟是心疼女兒,沒有叫陸夫人立時回去應允了,想著還要待她自己回心轉意了才好。此時聽得她如此說話,心想那徐大人自己見過一面的,亦是身長偉岸,氣度不凡的,女兒若是親眼見了說上幾句話,指不定就會回心轉意了。沉吟片刻,當下便應了下來,找到陸夫人說了。那陸夫人雖是有些訝異,只也滿口應了下來,自去傳話不提。
徐進嶸聽得陸夫人如此回報,亦是有些驚訝,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婦人的臉孔身影。他雖前後只見過她四次面,只每次那婦人面貌卻是各不相同,叫他印象深刻,閉目便似栩栩浮上眼前。第一次通州城外的客棧,她被自己堂弟不小心驚馬撞到在地,明明見她倒地時面現痛苦之狀了,俄而自己起身後卻不過是娥眉微蹙,既無怨罵,也無責備,淡淡說了幾句便止了自己的丫頭轉身朝里,整個人透出了股端莊沉靜,眼角連他那裡卻是掃都未曾掃一下;第二次見到是在陸府的園中,她醉臥chūn榻,艷若芙蓉,憨態可掬,發間蝴蝶墮落卻是絲毫不自覺;再是陸府火場藏在屏風後的那個女子了,看著尋常男子亦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猙獰焦屍,竟是神qíng冷肅,目光中含冰帶魄,仿似她天生便應出現在此翻檢碎骨焦屍一般,當時此種震撼,實在是難用言語形容。最後一次記憶便停留在通州城裡漲水河畔,他遠遠瞧見了她在橋上,雖明知身邊跟了她夫婿,卻仍是鬼使神差般地跟了過去,為的竟是就要多看她一眼。
他要什麼,自己從來都是很清楚的。而這個婦人身上,恰就有他想要的東西:仕途、美貌和他被引發的興趣。他隱忍不發,處心積慮加上天時人和,終是等到了今日。許府家人不會不應這門親事,他自是篤定,只那女子……,他突地又想起那次陸府火場邊,自己候在畫堂大門外,她出來時抬頭驟然瞧見自己時的一雙眼睛,明明是如畫的一雙眼,裡面卻似是蘊了他有些無法捉摸的神韻。便是這種前所未見的無法捉摸叫他對自己抱得美人歸尚存一絲不確定。所以他要對她下功夫,對她身邊的每一個人下功夫,最後織成一張網,叫她便是有心,也是無力掙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