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蘭有些尷尬,正要出聲調和下氣氛,卻見謝原也放下了筷子,看向自己,慢慢道:“既如此,我便直說了。衛大人出身世家,青年才俊,有著尋常人難以匹及的意志和才gān,自然是女子的佳婿之選。只是這樣的男子,往往又注重功利,或者說,志存高遠,若成丈夫,妻子難免辛苦。所謂有失有得,就看她自己如何做想了。我看表妹是個極具智慧的女孩兒,她自己心中應早就有了決斷。”
老太太大約沒料到兒子會說這些,愣了片刻。想了下,覺著又似有道理,轉向了溫蘭問道:“三娘,你表哥說的也是。你的婚事,還是要合你自己心意為上。你覺著那衛大人如何?”
溫蘭見對面的謝原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自己,下午時的那種不安之感忽然又襲上心頭,竟不敢與他對視,轉而看向馬氏,勉qiáng笑道:“我對衛大人並無想法。”
老太太哦了一聲,像是可惜,又像是鬆了口氣,道:“也好。咱們還是尋個踏實的人過日子好。我說常寧這孩子,怎麼這兩天都不見了……”
“老太太,你還不知道呢。常寧他娘找媒人給他說媒了呢。說女方是鄰縣的,家裡田地殷實。”
正進來的chūn芳順口便道,嘟了下嘴。
馬氏啊了一聲,一臉失望,等回過了神兒,趕緊摸著尋到溫蘭的手,拍她手背安慰道:“三娘,都怪姨母沒用,先前竟沒抓緊這事,白白錯過了個人。你莫急,姨母明日就叫媒婆過來給你再訪信。”
溫蘭知道她對自己一片關愛,心中感激,反勸了幾句。等吃完了飯送她回了院,自己去收晾在井台邊的衣物。抱了尚帶著太陽余暖的衣物剛轉身,冷不丁看見謝原就站在自己身後,嚇了一大跳,抬起另只空著的手拍了拍自己胸口,埋怨道:“怎麼不發一聲?人嚇人要嚇死人的……”
她還埋怨著,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對面的謝原,正用一種安靜卻陌生的目光注視著她。
溫蘭停了口,等著他開口——他看起來像有話說。
果然,他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慢慢地問道:“我的表妹三娘,她現在怎麼樣了?”
溫蘭的心咚地一跳,血液仿似一下都涌到了頭臉上,手心冒汗。
看起來,他好像已經知道了她不是李三娘。但她知道,這必定不會是衛自行說出來的。
溫蘭忽然覺得有點害怕,忍住想要擦汗的念頭,緊張地望著他。再沉默了片刻,她終於苦笑了下,望著他輕聲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仿佛用濃墨重彩描繪出的一片暮色里,她看見對面那男人的眼睛裡,瞬間被一種濃重的失望和隱忍的怒意所充斥。
謝原盯著對面這個說完一句話就睜大眼望著自己的女子,qiáng忍住心裡的起伏,重複了一遍:“我的表妹,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溫蘭咬了下唇,低聲道:“她已經死了。”話說完,見他臉色一變,腳步微微一動,似要上前掐住自己的樣子,慌忙後退一步,急急道:“你別誤會,不是我害了她的。我是在雙屏縣的路上遇到了她……”
溫蘭的舌頭空前靈活,便似裝了彈簧,很快就把偶遇李三娘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眼睛盯著地面道:“都怪我不好,因為當時也是走投無路,一時動了歪念,就……就……”
“你就冒充三娘,到了這裡?”
她聽見他壓低聲,用一種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的聲音低低地替她說了出來。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手心頓時又開始冒汗了。
他的眼睛睜得滾圓,神qíng仿佛一頭就要噴火的龍。到這裡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會現出這樣的表qíng。
“表……謝大人,”溫蘭吞了口口水,慌忙解釋,“確實是我錯了,不該冒名頂替過來,瞞了你們這麼久。只是我當時確實沒別的辦法了。三娘她,我也替她收斂了……”
“夠了。”
謝原忽然打斷了她,猛地轉過了身去。
溫蘭怔怔望著他後背,雖然看不見他此刻的表qíng,卻也能感覺得到他在做什麼。看起來,他仿佛在極力壓制自己的qíng緒。
暮靄一點點地加重,晚風chuī得近旁那棵扶桑枝葉嘩啦啦作響。
她終於攤開滿是冷汗的手心,在自己的衣側慢慢擦gān,對著他背影低聲道:“你和你母親都是很好的人。我不該一直這樣騙你們,隱瞞著三娘的死訊。是我太自私了。我也沒臉再繼續待這裡,我……我這就走……”說到最後一個走字的時候,她的聲音已經帶了絲哽咽。下意識地看了一圈四周。
留在這裡的時間雖不是很久,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好像已經把這裡真當成自己的家了。
謝原慢慢轉過了身,兩人四目相對時,她用力bī退自己目中的淚意,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方才那種嚇到了她的bào龍表qíng已經從他面上消退。溫蘭不知道他是怎樣忍下起先那種明顯想要掐死自己的衝動的,反正現在的他看起來,神色很是平靜。只不過開口說話的時候,帶了點僵硬的聲音還是透漏出了一絲他此刻的qíng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