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自那日女兒在相國寺被眾多貴婦人們這般私下暗笑,心中就老大不痛快,這幾天只悶在府中哪裡也未去。收到邀貼本想置之不理的,柳氏勸她,自己想了下,那陸夫人雖是四品的護軍夫人,只是與許翰林夫人jiāoqíng匪淺,今日既是發了邀貼過來,自己若是不去,未免落了人家面子,確實有些不妥。當下qiáng提起jīng神,收拾了一番,在兒媳婦柳氏的陪伴下如約而去。
淡梅自己的院子裡原本就種了一片的牡丹。雖都是些現在尋常的姚huáng香玉品種,只是此時正值花期,加上她的用心培養,現在開得爛漫一片,倩姿芳容,引來蜂蝶翩舞其間,當真不愧國色天香的名頭。戴了遮陽笠伺弄了一會,見有花朵殘萎已是開敗,便拿了從前叫人特意去鐵匠鋪里打制出來的剪枝剪,小心地把殘花連些敗葉剪去。殘花多了若不處理任其掉落在泥地里,逢雨水浸泡漚爛,不但會燒根,而且容易引起蟲害。見修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覺得有些汗意,這才回了屋子裡去卸了帽笠。妙chūn打了水給她淨面洗手,又喝了盞蜜泡柑茶,正要去花窗前歇下涼,卻見自己母親秦氏和嫂子柳氏chūn風滿面地過來了,急忙迎了上去。
秦氏問了幾句她的飲食,聽說剛又在伺弄花糙才歇,有些不快道:“這般粗活,怎的不聽我話總是要自己去做?你院裡的粗使丫頭若不夠,明日我再給你撥幾個過來。沒得把自己手都磨粗了。”
淡梅知道秦氏素來不喜歡自己弄那些花花糙糙的,也未qiáng辯,只是笑著任她絮絮叨叨。
秦氏念了幾句,被柳氏扯了下衣袖,這才想起自己過來的意思,急忙停了下來,把屋子裡的丫頭都打發出去了,這才看著淡梅笑眯眯道:“女兒,娘今日去了趟護軍府。本心中還有些疑慮,我與那陸夫人素來沒什麼大jiāoqíng的,怎的突然具帖邀我前去?去了才曉得,原來竟是樁天大的好事……”話說到一半,只是上上下下看著淡梅,笑而不語。
秦氏已是許久未在她面前露出這般歡喜神qíng了,淡梅乍見之下,一時有些不解。突然瞧見邊上柳氏拿塊帕子捂住了嘴,也是極其曖昧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已是有些警覺。
這一年來秦氏每每提起她姻緣就唉聲嘆氣的,此時如此chūn風滿面,莫非竟是那陸夫人牽線,又給自己尋了一門什麼親事?
當朝仁宗天聖年間曾下個法令,男十五,女十三便可嫁娶,故而時人眼中,似她這般十六年紀的女子,早已是過了韶期,更何況又是個背了白虎名的失夫寡婦。只是她到此之後,等知曉了自己的qíng況,心中反而有些竊喜。十六歲的年紀在她看來實在是太小了,巴不得嫁不出去,便是到最後拗不過世qíng終究要被父母出嫁,再多蹉跎個幾年也是好的。所以一猜到秦氏現在竟又已經給自己找了門親事,哪有不急的道理?只是qiáng按捺住了,聽秦氏到底怎麼說。
秦氏笑了一會,便牽了淡梅的手,坐到了擺在花窗前的chūn凳上,這才撫著她手道:“女兒,今日那陸夫人說前幾日在相國寺里見了你,覺著極其投緣。待聽人說起你的事qíng,大為憐惜,碰巧就知道個極其適合的人,願意從中給牽個線。這才具了帖子邀娘過去的。那人娘從前也是留意過的,暗地裡托人打聽了,卻說他並無娶親的念頭,這才作罷。如今陸夫人竟說與他家關係匪淺,只要女兒你點頭了,她就必定能說動那人與我家結親。你說這不是個天大的喜事麼?那靈簽當真是靈。女兒你這番若是能如願了,娘年年都必定要去那菩薩前供奉香火。”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淡梅心中一下有些不安。
陸夫人口中提到的那與自己極其適合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她並不十分關心,想的只是該怎樣尋個藉口推了去。正低頭尋思著,秦氏已經管自又接著說了下去:“女兒,那男人徐姓,名進嶸,字子青,當真是個百里挑一的。你莫看他如今不過是個五品的工部郎中,與我家相去甚遠,只娘從前就聽人傳過,他相貌堂堂,家資萬貫,為人又最是豪慡。朝廷跟那西夏不是已經纏鬥了三年多了嗎?說運送輜重錢糧的糧道不暢,阻了戰事。今歲新辟的糧道就是他在官家面前提請劃出的,又自告監理此事,這才解了燃眉之急。若是往後打敗了西夏人,高升還不是指日可待?”
淡梅聽了一會,便覺有些不對,略想了下,已是知道哪裡不對了。忍不住抬頭看著秦氏皺眉道:“娘,這般好條件的男子,怎的會空耗等到如今才與我做親?必定是有什麼缺處。你莫聽別人傳話便胡亂信了。”
她這話說出口,仔細看秦氏的臉色,見她果然顯得有些為難起來,心中已是瞭然,想必真的是被自己說中了。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心想只要自己抓住那缺處不鬆口,秦氏愛女心切,說不定就會作罷了。不料一邊的嫂子柳氏朝秦氏送了個眼色,已是搶著說道:“哪裡有什麼缺處。不過就是略長你幾歲,早幾年沒了妻室而已。京中盯著想與他結親的高門大戶不在少數,只他是個重qíng的,念想著與亡妻的qíng分,這才遲遲未另娶的。旁人想結親卻是無門,如今那陸夫人自己送上門應承了下來。且我拿了你兩個的八字去合了,竟說是天造地設的配對。小姑你說這不是天上掉下的緣分是什麼?”
淡梅這才瞭然,原來不過是個死了老婆的鰥夫,年歲應該也不小了,聽著倒像是京中女人家們眼裡的鑽石王老五。而且聽柳氏的口氣,自己一個寡婦能配那鰥夫倒像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一樣。怕秦氏真的被自己嫂子攛掇了,急忙看向秦氏阻攔道:“娘,他既是死過妻室的,家中必定有兒了。女兒什麼都不曉得,這般嫁過去的話必定要受欺侮。”
她不說話倒好,這話一說,秦氏方才那為難之色一下全消了去,歡喜著道:“女兒啊,你嫂子方才那話說得沒錯。你若是擔心這個,那娘就放心了。他雖娶過妻子,只那亡妻去時,只留下一個女兒,家中雖也有庶子,卻並無嫡子。女兒你若是嫁過去了,娘在菩薩面前多多求拜,過個一年半載的你自己生出個孩兒,那就是他家嫡嫡正正的兒子,你又有爹娘撐著,誰敢小瞧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