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chūn搭了下方三兒的脈,叫他張口吐舌,仔細察看後,便問道:“你先前抓的藥,方子裡有什麼?”
方三兒眨巴了下眼睛,皺眉道:“去抓藥時,聽那夥計念,仿似有枳實、生大huáng啥的……別的我也記不住了。”
繡chūn唔了聲,心中已經有數了。
方才她聽這方三兒的呃聲沉緩連續,察看脈象口舌,脈遲緩,舌苔白,應是胃中寒滯而發的呃逆,治宜溫中祛寒。但聽他報的這方子,雖不過寥寥兩味藥,卻也能判定是治胃火上逆的類似於加味小承氣湯的方劑。雖都是呃逆,但根源一寒一熱,用藥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如何能止得住?當下便叫他取了張紙,開了副丁香散方,叮囑每服三錢,以水一中盞,加生薑半分,大棗三個,煎至六分,去滓稍熱服,不拘時候。又教他一xué位按摩法。打嗝時將拇指放置於喉下天突xué處,由輕漸重、由重到輕地揉按片刻,亦有奇效。
方三兒捧著方子半信半疑去了,姑且死馬當活馬醫。邊上人議論聲中,繡chūn正要坐回去把碗裡的飯吃完,注意到邊上隔了幾桌的大堂中間的那桌上,有個坐著的人正轉身看著自己。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寶藍紫金團花的緞面衣衫,服色鮮亮,瞧著像出自大富之家。那男子相貌生得也英俊,一雙眼睛正望向自己。
繡chūn不過瞟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吃完飯後散了各自回房,歇下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河道還是絲毫沒有疏通的跡象,後頭船隻倒是越聚越多。眾人紛紛叫苦埋怨之時,也不知道哪裡傳出的消息,說之所以封住水陸通道,是因為皇上眼見就要不行了,而太子尚年幼,怕生變亂,這才限制進出。
這消息不脛而走,原本還埋怨的眾多船家客商登時齊齊閉了嘴。天家事大。倘若這消息屬實,誰敢說一句不是。只能盼著快些解封,好叫自己能早日抵達目的地。
丁管事自然也聽說了這傳言,只好按捺住焦急一邊在客棧里住下來,一邊繼續打聽消息。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別的消息沒打聽到,那個夥計方三兒倒是興沖沖地湊了過來,給他們這一桌加了盆滿滿的菜,說是昨晚連夜抓藥服了後,今日早便止住了嗝,到此刻都沒復發。一時不停翹著拇指,對著繡chūn連連道謝。
繡chūn叮囑他再吃幾天藥,往後適當進補些暖胃之物,此事便也拋下了。不想這會看病的名頭兒很快便傳了出去。客棧大通鋪里住著的人走南闖北,身上多少都會帶些小毛病。平日頂頂也就過去了,懶怠特意去醫館尋郎中。反正滯留無事,又同住一家客棧,便紛紛尋了過來叫繡chūn幫著看。繡chūn一一替他們看過,選開一些廉價的對症之藥,忙碌個不停。
一個方里,分君、臣、佐、使四類藥材,唯相輔相成,才能達到最佳藥效。世人總覺價貴的藥,其療效必定優於價賤者。這其實是一種誤解。例如金銀花與huáng芩,這兩種都是極其常見的藥材,價格也低廉,但前者清熱解毒,後者清熱燥濕,藥效顯著。從前,身為醫者的繡chūn也曾懷疑過中醫,甚至質疑古籍醫書中時常會出現的一個經典方救命無數的記載。但現在,跟隨陳仲修學習這麼多年,又親診許多病患後,她漸漸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麼現代中醫里中藥藥效似乎力不能及。原因很多,其中重要一條,便是好方子也需要好中藥來配。
中藥講究地道。比如貝母,以四川所產為優,這才有“川貝”一說,但後世之人為了追求經濟效益隨意種植,自然導致藥效下降。
中藥講究pào制。光炒一種,方法就有米炒、沙炒、鹽炒、麩炒等十數種。比如米仁健脾,若用麩炒,則更增qiáng功效。而後世之人為求方便,早摒棄了這些繁複的pào制之法,大多集中加工。
中藥也講究品種。一種藥材,根據pào制方法不同就可分出許多品種。例如半夏,內用可和中理氣,外用可消腫止痛。但生半夏有毒,必須先經pào制。根據pào制方法不同,可分宋半夏、仙半夏、姜半夏、法半夏、戈制半夏、竹瀝半夏等。但在後世,隨著不少pào制技法的失傳,能用的只有制半夏、法半夏、竹瀝半夏等寥寥幾個品種。一些經典方中標明要用宋半夏,卻只能用制半夏來取代,經典方的效果自然便大打折扣。
總而言之,pào制用料及工藝的簡化,使得藥材功效不斷下降,這也是中醫日益沒落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像此刻,繡chūn開的雖大多是廉價之藥,但只要切合患者的病患之處,療效未必不佳。
忙碌起來時辰過得也快,一個下午眨眼便過去了。天色再次暗了下來。
繡chūn替人問診看病時,留意到昨日那個藍衣青年似乎一直在自己近旁,顯得頗感興趣的樣子。但沒靠近。只不遠不近地坐著。覺得他舉止有些奇怪,看了幾眼,也沒搭理他。如此又過了一夜,到了停留在這新平的第三天,看完最後一個人後,糙糙吃了晚飯便回房歇息。那跑堂方三兒照她的藥吃,這兩天再沒復發,感激她治好了自己的打嗝症,殷勤地親送熱水。繡chūn道謝後閉了門。
她覺得有些疲乏。脫了外衣,解開束縛胸口的胸衣,長長舒了口氣後,把自己拋在chuáng上,很快便睡了過去。睡得正沉,忽然聽到響起急促敲門聲,人一下驚醒,摸黑坐了起來大聲問道:“誰?”
“陳先生,有人急尋醫!”
這兩天,客棧里的人都改口叫她先生了。此刻說話的,正是跑堂方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