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前來探望皇帝的臣子剛剛出去。他們還沒離開,正在外殿盤詢太醫院的御醫。傅皇后命宮人掌燈後,坐在御榻之側,娥眉深鎖,久久不解。
她是首輔傅友德的女兒,閨名宛平。太子蕭桓的母親,此時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因天生麗質,保養得又好,容貌便如二十出頭,仍是絕艷后宮。倘若病榻之上的皇帝真就這麼去了,毫無疑問,她將會成為本朝一百多年來最年輕的一位皇太后。
案角之側宮燈灼灼,燈光映在了她的臉頰之上。她望著燭火出神,眉頭仍是微蹙,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榻上的皇帝忽然發出一聲低弱的j□j聲,她回過了神,正要看向他時,外殿傳來急促腳步聲,一個宮人過來傳話,說唐王殿下與魏王殿下趕到了,此刻就候在殿外等待傳召。
她目光微微一動,面上閃過一絲奇異的表qíng。點頭命宮人召他們入內,隨即俯身下去,對著皇帝輕聲道:“陛下,唐王與魏王到了。”
裕泰帝睜開了眼睛,原本泛出瀕死之色的一張臉在這一刻仿佛終於被chuī入了生氣。他掙扎著想坐起來,皇后往他背後墊了兩個靠墊。他終於覺得舒服了些,吃力地看向外殿,見自己的兩個弟弟已經在幾位肱骨大臣的簇擁之下疾步而入,到了榻前,朝自己齊齊下拜叩首。
裕泰帝的目光在對面二人的臉上jiāo替游移數下,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喘息著道:“朕撐著一口氣,便是想要等到二位賢弟到來,好再見最後一面……”他咳嗽數聲,續又道,“朕纏綿病榻之時,每每憶及幼時兄弟qíng深,種種往事便歷歷在目。而今朕先行要去,心中不勝悲涼……”
他說著,不禁垂淚。榻前的唐王魏王及眾大臣亦是戚戚然哽咽不已。
“朕勉力撐著,另便是想當面將太子jiāo托給二位賢弟……”裕泰帝勉qiáng振作jīng神,喚了聲太子的名。八歲的蕭桓便從太傅歐陽善的身畔疾步而來,垂首立在了榻前的皇后身側。
“桓兒……你尚年幼,父皇去後,除了兩位顧命閣老,諸事尚要仰仗你這兩位皇叔……若能得他二人傾力輔佐,朕便是去了,也是安心……還不快向你兩位皇叔見禮……”
蕭桓目中含淚,要向蕭曜和蕭琅行禮時,他二人起身避讓,對著裕泰帝齊道:“陛下放心。臣弟必定鞠躬盡瘁,不敢負陛下重託!”
“如此朕便放心了……”裕泰帝欣慰一笑,神色轉肅,道,“朕去後,由閣輔傅友德、歐陽善為顧命,贊襄一切政務。唐王、魏王監國,至太子成年歸政……”
說這些話,仿佛已經耗費了他全身大部分的力氣,他再次閉上了眼。
蕭曜和蕭琅安慰了流淚的侄兒幾句,知道皇帝此刻需要靜養,便與大臣們一道退出。正此時,榻上的皇帝忽然道:“三弟且留下。”
蕭琅一怔,抬眼之時,遇到了對面蕭曜的目光。
蕭曜向來深沉,喜怒不大顯於色。與蕭琅四目相對後,不過微微點頭,便率先而去了。內殿之中,最後只剩下了蕭琅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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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泰帝睜開了眼,凝視蕭琅片刻,終於抖著手,從自己的枕側摸出一個尺長的瘦匣,遞了過去。
蕭琅接過,打開匣,取出裡頭一副捲起的huáng帛,展開之後,他微微一凜,霍然看向榻上的皇帝。
一向雙目渾濁的裕泰帝,在這一刻,目光竟是前所未有地清明。他盯著蕭琅,低聲一字字地道:“三弟,朕執政的這些年,自問不愧列祖列宗。你是朕唯一可信之人。倘若有朝一日,事真被朕料中,此遺詔便是你臨危攝政的倚仗。我把太子jiāo托給你,你應不應朕?”
蕭琅慢慢卷回那張huáng帛,放回匣中。沉吟片刻後,終於緩緩艱難下跪,沉聲道:“陛下所託,臣弟萬死不辭。”
裕泰帝長長呼出一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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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琅雖年少時便離了上京。但作為親王,在京中自有一座規模不小的王府。王府里設各屬官及總攬庶務的總管。眾人知道他不日會歸,早做好迎接準備。他出宮,回到闊別許久的王府時,天已黑透。總管與閔太妃從前身邊的方姑姑迎他入內,方安頓好,便有派自宮中吳太后的宮使到來,呈上了一個錦盒,內有一支百年遼東老山參,色泛金huáng,宛成人形。說是唐王進獻所得,太后知道他亦回京了,關切他的病qíng,特意贈慰。
吳太后雖不是蕭琅的生母,但多年以來,一直是母子相稱,關係甚篤。自己剛回便接到了她的贈禮,蕭琅答謝,命宮使傳話,說明日便去拜見太后。宮使去後,少頃,太醫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