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基於以上緣由,所以繡chūn極力反對這個印度人對太皇太后施行金針撥障。
這個印度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這種手術的可怕後遺症。從他治了那個老太監的眼睛後便不停催促太皇太后下決定的舉動來判斷,繡chūn估計他是想博個時間差,在那個老太監因感染再度失明之前拔除太皇太后的眼障。復明之後的太皇太后必定會重賞他。倘若僥倖沒有後遺症,那便福星高照。倘若因了感染再度失明,到時候他也已經遠走高飛了。
繡chūn對太皇太后這個老太太並沒什麼感qíng可言,她的失明與否與她也無多大gān系。但既然已經被召入宮,出於一個醫生的本職天xing,在明知可能的嚴重後果的前提下,她做不到漠然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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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議的場所就設在永壽宮的議事堂里。太醫院全體太醫幾乎都早早到了,同仇敵愾,趁著開始前,紛紛給繡chūn鼓氣。那隨後,吐蕃使團的幾個官員和阿大也來了。阿大翹腳坐在繡chūn對面,一臉的不屑。繡chūn只是安靜而坐,等著辯論開始。早朝散後,沒片刻,兩位監國親王便隨了小皇帝蕭桓,一道護了太皇太后過來。宮人早在議事堂前擺放一張屏風,太皇太后與隨後而至的太后、大長公主隱身於後,唐王與魏王便坐在小皇帝下首,受了眾人的禮後,便示意開始。
那個蕭琅一進來,繡chūn便看到了他。他也正投了目光過來,兩人視線短暫jiāo匯,繡chūn立刻便挪開了。蕭琅亦是閒閒靠於椅背,與邊上的唐王低聲說了幾句。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雖然並沒刻意去留意那個方向,但繡chūn還是瞥見那位唐王的目光隨後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略帶了些驚詫。
阿大早等得不耐,見人都齊了,忙出列,朝著座上的小皇帝、兩位親王和屏風行禮,大聲道:“我從前在天竺時,用這金針撥障法便使無數人復得見光明。這回隨了吐蕃使團來到上國,聽說太皇太后亦不幸罹患此疾,故自告願為太皇太后解除目翳。前日那個太監便是明證,可見我並未誇口。偏偏貴國眾多御醫不知出於何種心思,竟齊齊詆毀於我。倘若太皇太后、皇帝陛下及二位親王殿下亦不信我的話,我寧可就此離去,再不會受這侮rǔ。”說罷斜睨了繡chūn和眾太醫一眼,憤憤而委屈。
唐王蕭曜再次看向繡chūn,打量了她幾眼,終於道:“董秀,今日這場辯論,便是為你與這天竺神醫特意所設的。你有何話說?”
繡chūn出列,行至阿大對面,朝二位親王見禮後,轉向阿大,道:“阿大神醫,你的所謂金針撥障術,其實並沒什麼玄奧之處。我也會。”
她說話聲音並不大。這是這話一出來,立刻震驚全場。太醫們面露不可置信之色,議論紛紛,屏風後的諸人神色各異,唐王蕭曜看著繡chūn,難掩神色驚訝。只有蕭琅仍是那樣靠在椅上,神qíng絲毫不動,只不過微微挑了下眉而已。
“你說你也會?”
終於反應過來的阿大臉色難看,卻忍不住呵呵冷笑起來,“你倒是說說,怎麼個會法?”
繡chūn微微一笑。
“這有何難?金針撥障,分審機、點睛、she復、探驪、擾海、捲簾、圓鏡以及最後完璧八法。進針部位,在風輪與外毗相半正中cha入,探到翳體後,用撥障針將內障整個撥下,如重新浮起,需再度撥落,務必使內障落到下方,再不浮起為止。完畢後,緩緩將針抽一半,稍待片刻,若無誤,再全部出針。我說得對不對?”
她說話的時候,全場靜默。那個阿大的眼睛也越睜越大,最後連嘴巴也張大了,久久無法閉合。立於他對面的太醫們見狀,知道必定是被繡chūn說中了,頓時喜笑顏開,大有揚眉吐氣之感,紛紛再次低聲議論起來。
“怎……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知道!”阿大終於回過了神兒,不可置信地嚷了起來,“這是我老師傾其畢生心血所創的法門,獨一無二!你怎麼可能知道!”
繡chūn望著他搖了搖頭,聲音驀然轉寒:“我不但知道這金針撥障法是怎麼回事,我還知道你在太皇太后面前撒了謊!”
議事堂里再度安靜下來,靜得只剩那個阿大的呼吸聲,越來越粗濁。黧黑的兩個顴骨之上漸漸也泛出了赤色,厲聲道:“胡說八道!我撒了什麼謊!”聲音里卻分明帶了絲微微的顫慄。
繡chūn哼了聲。
“你自然撒謊了!這種撥障術,在起初剛完成的時候,倘若成功,病患確實可以重獲光明。只是很快,少則六七日,多則月計,受過金針的眼睛就會出現各種後患,或流血不止,或糜爛難愈,痛苦不堪,最後往往再度失明,而且是徹底失明,永遠再不可能恢復!”
“你胡說!你八道!你誣衊我!”
阿大qíng急之下,一時說錯了話,激動地揮舞著手,朝繡chūn沖了過來,繡chūn見機得快,急忙遠遠退開,這才道:“我是不是誣衊你,很簡單。”她轉向了那架屏風,“太皇太后,您可以再等些天,至多一個月。倘若那個老太監的眼睛一直安然無恙,您再讓這位天竺神醫為您施醫也不晚。我要說的話,全部說完了。請太皇太后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