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的咳嗽聲傳來，“不行，還是我自己去……快去準備車……”聲音嘶啞無比。
繡chūn一個大步跨了進去，看見祖父手上拄了拐杖，正顫巍巍邁步要出，邊上是許瑞福夫婦和另幾個藥廠管事，眾人看見她突然現身，都是一怔。
“chūn兒！你怎麼……”
陳振反應了過來，剛開口，又一陣劇烈咳嗽，痛苦地彎下了腰去。
繡chūn急忙上前一把扶住，等他那陣咳停下，攙了他坐下，這才道：“我剛回來！家裡到底出什麼事了？”她看向了許瑞福和另幾個管事。
一個藥廠管事長長嘆了口氣，“大小姐，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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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就在繡chūn離開上京後不久，金藥堂接到了來自於御藥房的一筆大訂單，命三個月內，立刻趕製出五千顆七寶丹和五千貼七厘散貼出來，用於靈州戰事，並當場給付了定金。
七寶丹和七厘散貼，都是止血散淤之藥，一種內服，一種外用。製藥所需的生藥材，主要是血竭、兒茶、花蕊石、仙鶴糙等。金藥堂接到話後，不敢怠慢，根據製藥所需的生藥材量，檢查了庫存，再與下家藥材商聯繫後，覺得沒問題，便應了下來，並收了定金。
此次這筆訂單，不但數量大，而且指明是用於靈州戰事，陳振自然萬分重視，親自到藥廠安排趕製，務必保證出藥質量上等。萬萬沒想到的是，數天之後的夜半時分，藥廠里存放原料的生藥庫竟起了把大火，裡頭的所有藥材都付之一炬。這還不算，原本與金藥堂說好，過兩天調齊了貨源後就要送貨過來的幾家藥材供應商竟也忽然一反常態，遲遲不予jiāo貨。陳振心急如焚，親自去催，對方不是人不在，就是各種藉口推脫。一晃眼大半個月過去，眼見日子一天天少了，手頭卻連個工都沒開。陳振知道耽誤不起，去向御藥房的司空公公求助，把面臨的qíng況說了一遍，希望對方能取消訂單，自家願意賠付雙倍定金，請御藥房將訂單分給別家趕做，以免耽誤了戰地將士的急用。不想對方卻一口拒絕，說能供藥的另家百味堂已經在做他們接下的訂單，負荷已滿。陳家先前既然應下了，就必須按期jiāo貨，否則到時候就是重罪，拿前線將士的xing命開玩笑，必定嚴懲不貸。
陳振知道必定是被人暗中yīn了，又氣又急，回來後嘔了幾口血，掙扎著與葛大友一道，各處奔走。只是製藥所需的兩味主藥材血竭和仙鶴糙，不但往日趕著上門討好的幾家大供應商不供貨，連那些小藥材商，見了陳家人，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到了現在，手頭只有少量從外地分堂庫存里調回的藥材，遠遠不夠訂單數量。陳振一病不起，金藥堂不止藥廠關停，連京中的兩家大藥鋪也無心經營了，半個月前便關了門。
“……大小姐，大管家前幾日剛去了外地調藥材……定州有個huáng興大藥行，祖輩起便與咱們jiāo好，前回葛管家去過，對方說人不在。想來也是推脫。老太爺要自己再去一趟……”
那管事說著，停了下來，臉色沉重。
繡chūn終於明白了過來。
為什麼會有這麼巧的事，現在她也不想多問了，心知肚明。
離jiāo貨日期，只剩一個月不到了……到時候無法jiāo貨的話，即便自己去求太皇太后，恐怕也是完全不頂用。有心之人只要抓住“貽誤戰事”這一項罪名，金藥堂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爺爺，你都這個樣子了，還怎麼去定州？”繡chūn立刻道，“huáng興大藥行的老闆，前次您壽筵時，我也以後輩身份拜見過，其後也往來了幾次。話雖說得不多，卻覺得是個豪慡之人。還是我與姑父一道過去，儘量轉圜。”
陳振的臉色白得像紙片，在一屋子人的目光注視下，望了繡chūn片刻，揮手叫人下去。等屋裡只剩他祖孫兩個了，終於頹然，緩緩道：“chūn兒，你爺爺我掌了金藥堂一輩子，自詡能gān，不想臨老，竟被人在背後暗中這樣擺了一道。我聽你舅父提了下，這次的事，仿似是季家借了太后之力弄出來的……”
他長長嘆息一聲，神色里充滿悲涼之意，“季家倘若沒有太后在背後撐腰，也不可能把咱們所有的供貨渠道都這樣給截斷。民不與官斗，這是咱們陳家的一道坎。倘若過不去，金藥堂這個招牌沒了倒沒什麼，我怕還會牽累到你……huáng興藥行，你代我去也行。只我料想應沒什麼用處。季天鵬前次的提親，爺爺早就已經叫人回絕了。想來便是如此，他才藉機弄出了這事，等的就是咱們低頭。倘若萬不得已，爺爺過兩天去找他吧。用金藥譜來換咱們陳家滿門的平安，也值了。”
繡chūn記得清清楚楚，就在去年她剛到陳家，出了紫雪丹事故的時候，那會兒，qíng況雖同樣危急，祖父卻也沒表現出半點軟弱。現在卻……已經想著放棄他曾視為xing命的金藥譜……
她壓下心中湧出的難過，安慰道：“天無絕人之路。爺爺你放心，我會儘量的。”
陳振微微一笑，嘆道：“難為你了……”
繡chūn上前，扶了他躺下，也是笑道：“事不宜遲，那我先去了。您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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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chūn出來後，與姑父許瑞福一道點了幾個人，立刻便動身往定州趕去。第三天的中午，一行人終於風塵僕僕地趕到。到了huáng興藥行，到了會客室，等了片刻，掌柜的過來，還沒開口，立刻便賠了笑臉道：“陳大小姐，可真不巧。我家老爺前兩日又剛出了趟遠門，恐怕您是空跑一趟了。”
許瑞福臉色微變，實在忍不住氣，憤憤道：“huáng老爺也太不仗義了！我們兩家這樣的jiāoqíng，他見死不救就算了，竟連個面也不肯露！實在是叫人寒心！”
掌柜目露微微慚色，只臉上仍掛著笑，連連賠罪。
繡chūn眼尖，注意到會客室外的長廊地上，正好露出了半個被日頭投出來的人影頭部，知道有人應暗中立在拐角處，不動聲色，只阻攔了許瑞福下頭的話，對著那掌柜道：“掌柜的，煩你幫我把下面的話帶給你家老爺。他不見我們，想必有他的緣由，我們也不怪。金藥堂這次確實是遇到了困難，為何別家都不求，單單來求你家老爺？想的就是他為人仗義重qíng。我來之前，我祖父也說了，他並沒想著定要你們家老爺出手相幫。只是想得句話，想知道他為何避而不見而已。曉得了緣由，我們立馬扭頭就走，絕不會勉qiáng他半分。”她頓了下，再次瞥了門外一眼，提高了音量，“雖說趨利避禍是人之天xing，但也有風水輪流轉之說，金藥堂百年的招牌，到現在不知道歷了多少的風雨，未必真就會跨不過這個坎。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金藥堂向來記念老qíng分，只因qíng分重比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