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疫區一開始的那種絕望和壓抑,這裡給人的感覺就是鮮血淋漓和慘烈痛楚。到處是從前線被送回的源源不斷的傷兵。j□j呼號聲不絕於耳。
她這次過來,就是考慮到了戰場的特殊xing,帶了不少用於消毒和麻醉的藥劑過來,派上了大用場。到這邊的兩天時間裡,除了各種皮帶ròu綻的傷口清創醫治,她也和軍中一個最優秀的王軍醫一道,為一個腹部受到嚴重破傷,腸子溢出的傷員做了復位fèng合手術。送來時,對方的肚腸是用一隻碗扣住的,直到躺在了手術台上,仍是面不改色,讓她肅然起敬。
這裡的條件下,沒有她習以為常的無菌術、j□j平衡、輸血,有的,只是因陋就簡,儘量從可得的醫療條件著手,不能局限於西醫的一套。
軍醫們對冷兵器造成的外傷處置,有著豐富的經驗,有些符合現實條件的獨到處置手法,讓她見了也頗覺心得。但是即便有過上次她來時的授課,軍醫們對於這種外傷手術中的無菌概念還是沒有足夠的認識,他們一直覺得,傷口過後的膿腫發炎,是本來就存在的不可避免現象。
因了傷口感染而致的死亡是很不值的。也是在那場克里米亞戰爭中,英國的戰地醫院裡,因為護理技術落後,因傷而死的士兵,幾乎大部分都是因為傷口感染。南丁格爾女士就是在那時率領三十八名護士抵達前線為戰地醫院服務。因為她們的護理,傷口感染減少,從而大大降低了士兵的死亡率。
到這裡的這兩天時間,她除了醫治傷員,更是再一次現場qiáng調和示範滅菌處置的重要xing。用配置的藥水和溫鹽水沖洗傷口肚腸,也為fèng合用的針線器具消毒。因為她的特殊身份和前次魏王的命令,軍醫們無不相從。
只有親歷參與過軍人的流血犧牲,才會真正感受到戰爭的無qíng。馬不停蹄的忙碌之中,她也覺到了空前的疲憊,唯一能支撐她堅持下去的,就是期盼戰事早日結束,讓這種人間煉獄般的景象也早日停止。
第三天中午的時候,她剛結束一個傷病的傷口包紮,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紛亂的腳步聲,抬頭望去,看見裴度竟飛奔而入,雙目圓睜,大聲地吼叫,“軍醫快過來!魏王殿下不好了!”隨了他的吼聲,她看到葉悟等人匆忙抬了個人進來。
繡chūn大驚失色,整個人一抖,急忙結束手中的事,和王軍醫一道飛奔過去。
被送來的受傷之人,竟然真的是蕭琅!他已經被平放在了處置台上,臉色白得像張蠟紙,雙目微微闔著,左邊大腿之上,血仍在不停滲出。檢查傷口的時候,邊上人七嘴八舌,繡chūn很快便得知了他受傷的緣由。
戰事近白熱,突厥主力被壓制在了蕭琅與裴度預先設好的包圍圈裡做拼死掙扎,企圖以騎兵突圍。蕭琅指揮預埋的jīng銳騎兵加入戰局,對陣之時,左大腿的上方,不慎被近旁兩騎對戰時迸彈而出的一截斷裂流刃飛刺而中,深嵌ròu里。
戰場之上,這樣的皮ròu傷非常尋常,蕭琅一開始,並不以為意,自己隨意處置了下,不顧傷處流血不止,繼續指揮對戰。
騎兵戰取得勝利,成功阻截了對方突圍的意圖。突厥人被迫退回陣地,裴度率兵衝鋒陷陣,在震天戰鼓聲中,四面合圍,殺得對方節節敗退,最後退回到了雅河對岸,死守不出。就在裴度興奮去向魏王匯報戰果、商議下一步行動時,這才發現他已受傷,大腿傷處一直血流不止。
戰事暫停,蕭琅這才有時間處置傷口,戰地軍醫趕來查看,拔出深cha入ròu的刀刃頭,鮮血立刻奔涌而出,大驚失色。
軍醫雖然沒有系統完整的人體構造知識,但憑了經驗,一眼便看出了出來,這是傷到了大腿主動脈。以往遇到這樣的qíng況,再好的金瘡藥也止不住血,傷者最後往往會因了失血過多而死。幸好這一次,京中新近送到的止血傷藥效果顯著。軍醫急忙撕開藥貼,往他傷口處按壓撒了大量藥粉的布條暫時止血,然後緊急送到了這裡。
~~~
十幾天了,繡chūn一直忙碌於自己的事,他也一直在戰地最前線。直到這會兒,她才見到了他——卻沒想到,竟然是用這樣一種方式。
他被送到時,因了失血過多,臉色已經慘白,人也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此時躺在那裡,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終於慢慢睜開眼睛,找到了她的臉,凝視她片刻,目光清明了起來,朝她虛弱地笑了下,然後微微動了下嘴唇。
他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
繡chūn飛快收回目光,低頭下去,拿剪刀剪開了一側褲管,用藥水沖洗傷口,看清qíng況後,整個人禁不住一陣發冷。
雖然已經上過自己新制出來的三七藥貼,但根據刀刃cha-入位置和現在的出血qíng況看,軍醫的判定沒錯,確定無疑,傷到了股動脈。
“陳郎中,怎麼辦?”
邊上的王軍醫也是臉色大變,有些驚慌地看向了繡chūn。
他在軍中數十年,見過這樣的傷。通常的處置方法就是往傷口處上止血藥。但尋常的藥粉,倒上去就會被血沖走,根本無法止得住。這一次能這樣,已經是奇蹟了。
“到底怎麼說?殿下決不能出事!”一邊的裴度目眥yù裂,對著繡chūn再次怒吼出聲。
繡chūn深深呼吸口氣,極力定下心神。閉上了眼睛,腦海在飛快地思考。
倘若股動脈受損嚴重,光閉合外部傷口根本沒用。就算最後僥倖保住了命,最有可能的結果,也是整條大腿因缺血而徹底壞死。必須修補血管。這裡有現成的各種大小的針,湊合可以用,但是用什麼線?fèng合外傷的桑白皮尖茸線,根本不能留於體內。能自溶的取自於羊腸的線,手頭卻沒有,就算現做,時間也來不及了……
她後背冷汗一陣陣地冒,整個人抖得簡直要站立不住。睜開眼睛,一眼看到他還躺在那裡。或許是知道自己這次真的可能要死去了,他的唇邊仍噙了絲微笑,看著她的目光里,卻滿含了深深的歉然和不舍。
她再次閉上眼睛,命令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躺在這裡的,不是她心上的那個男人,而是一個在戰場上受傷瀕臨死亡的普通人。作為醫生,她現在唯一需要的,就是理智。
她飛快地想著任何可以代替的東西,忽然,想到了一樣東西,猛地睜開了眼睛。
“快去把我放在歇腳地方箱子裡的那件綠色衣服拿來!快!”她回頭,對著身後的人厲聲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