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
然後他也不知道。
見過山長後,沈璧尋個理由去了晚照閣。
此處日落極為絕美,只因地勢頗高,離金桂樓又遠,才不得學子們青睞。畢竟沒人想每日上學放學還要翻山越嶺,所以晚照閣的景致雖好,卻一直空著。無人打擾,正合了那時沈璧的心意。
夏季暴雨常至,他前腳剛到,隨後豆大的雨滴就敲打在瓦礫上,如珠落玉盤,不絕於耳,給過於清冷的晚照閣添了些熱鬧。
沈璧以前最喜下雨的時候沏一杯茶,倚門而坐,聽雨滴落在欄杆上,落在樹葉上,落在草叢中的聲音。
泛起的雨霧會很快籠罩住晚照閣,將空氣、衣衫都染上濕漉漉的,泥土混合著青草的氣息。每每此時,他總是像個饞極餓極的孩子使勁嗅著飯香般來嗅著這種氣息,他喜歡這樣的強勢霸道,直達胸膛,讓他復又有了我還活著的感覺。
房中的一切還是他離開時留下的,一切仿佛都沒有改變,一切卻都已改變。
木板吱吱響了兩聲,沈璧回頭,面色帶笑,「舅舅來了?」
莫雲春手裡拿著兩塊草墊子,拍了拍地板,示意沈璧坐上去。
「當初後悔嗎?」
莫雲春因早年喪妻桑子,悲痛欲絕,欲要落髮為僧才來到菩提寺的,沒想到主持不收他,他便到長頌書院,做了教書的山長。沈家的事,他多少也聽過一些,所以沈璧來書院後,他一直沒問這些事,怕在他傷口上撒鹽。
後悔?後悔什麼?離家出走還是……沈璧搖搖頭,「沒有什麼好後悔的。」
莫雲春望著銀線一般連綿不斷的雨柱,嘆息一聲,「你那時逃出來便好,何苦搭上一雙眼睛?幸虧如今看得見了,如果一輩子都醫不好……」
「那又如何?」沈璧漠然一笑,別人珍之重之的東西,在他這裡卻沒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若不是這雙眼睛不頂用了,沈秋泓當初會放我走我?我就是要絕了他所有的念頭。」
莫雲春在那雙年輕的眼裡看到了刻骨的仇恨,他知道沈璧已墜入了深淵,卻無能為力。
「他到底是你爹,虎毒不食子……」
「舅舅,我沒有爹!」沈璧斷然道,「他沈秋泓不配為人父!」
「阿璧……」莫雲春輕輕喊了一聲。
沈璧渾身一震,像陷入某種可怕的夢魘,臉上驚懼的表情越來越盛,復又緩緩歸於平靜,「他死了,再也不可能折磨我了!」
也許環境確實能影響一個人。
在白雲觀聽季雲煙說那些話時,有那麼一瞬間,沈璧是真的想要原諒沈秋泓。可來到這裡,那受盡冷嘲熱諷,孤獨悽苦的日子全都像剛剛經歷過一般歷歷在目,他怎麼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忘記仇恨。
「好了,不提那些傷心事了。阿璧,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平平淡淡的幾個字,竟如螻蟻般摧毀了沈璧心頭築起的長堤,淚水瞬間溢滿他的整個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