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不甘心止步於此,便從旁系過繼了一個子嗣,擇字允孝,我自那時起便成了侯爵府里的二少爺顧允孝,依父命進太學院好生學習著,就為了有朝一日可以步入仕途。」
「然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家父雖為侯爵,但實權權並無多少,在朝廷仍然是人微言輕,我自小聰穎過人,那時不懂什麼叫收斂鋒芒,更不懂圓滑處事,在太學院便遭了許多人明里暗裡嫉恨,自科舉後名列探花,更是引人眼紅,坐上輦駕在京城尋游時同窗與我喝彩,我一一當真,不懂分辨人心真假。」
「我官路通達,很快就入了戶部為官,然而在我核對各地知府送上帳目時卻發現昔日交好的同窗竟貪去了一大筆可怕的數額,我明白這一旦被皇帝發現就是殺頭抄家的罪過,但我亦不想就此閉眼放過一切,在閉門沉思半月後我在終究還是上書狀告了昔日同窗。」
「我自始至終也忘不了他被告知秋後問斬的神情,每當午夜夢回時我都可以望見他滿面驚悚怨毒,我的確是做到了問心無愧,升了官,但皇帝卻因此對我有了諸多猜忌,處處提防於我。」
「再後來我被人誣告謀逆,府中庫內無緣無故多了一大批兵器,皇帝因此判我抄家問斬,家人充作勞役,我此時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錯,但再後悔也無法改變,家父連夜將我與大哥送出長安,中途大哥棄了我私自離去,我沒了盤纏一心求死,卻被山匪救下,從此便在一線天這落草為寇。」
他這般說著,神情連細微的波動也沒有,像是已經同旁人說過無數次,連半分應有的苦澀也沒有。
沈長樓說:「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你還可以回到長安。」
「你不懂。」顧泗卻笑,搖頭:「我此番聲名狼藉,又成了匪寇,又有什麼顏面回到長安見一見被我牽連的父親。」
曾經年少輕狂鮮衣怒馬,想要一朝看盡長安花。
如今終究還是深恩負盡,只能孤身一人留守在蘭陵,在午夜夢回時枕著昔日官袍夢一夢曾經的盛世長安。
只不過親友不再,風光不復。
他也失去了船槳,到不了遠方。
顧泗扯起一個笑容,像是極力要讓自己看起來高興些,試了試還是放棄了。
他轉過身認真地望著沈長樓:「現在是我該問你問題了。」
他口中有千百句話語想要問出,卻盡數梗在喉中道不出半分,只能將滿腔疑惑化為一句輕飄飄的問話。
「今年的武林大會,你還會來嗎?」
像是在閒說家常。
沈長樓微微一怔,像是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但仍然還是平靜地答道:「……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