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臉上神情有些呆滯,仙君傳授心得當然是好的,但他也隱約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作為仙,眷戀紅塵可沒什麼值得稱道,因為通常並非是這紅塵有多吸引人,而是紅塵中的那個人,為這濁世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仙君道心恆定上萬年,雖然很多時候擅於自得其樂,但凡心大動還是第一次。究竟是什麼時候引發的,大約是從波月樓的妖女混進琉璃宮開始。作為一個敢於直諫的良臣,大司命明白一針見血固然痛快,但也存在較高的風險。仙君這人吃軟不吃硬,他們認識了幾千年,他的脾氣,自己還是了解一些的。
他斟酌又斟酌,“君上,人的世界,比妖魔的世界更亂。依屬下之見,君上何不先回蓬山?尋回魚鱗圖的事,交屬下等來辦就可以了。”
結果紫府君似笑非笑看著他,“大司命是覺得本君瞻前顧後,行事不果斷吧?”
大司命吃了一驚,忙站起身連聲說不,“屬下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君上道體尊貴,徘徊在這污濁之地,實在辱沒了君上。”
紫府君活得很通透,大司命的言下之意他當然能理解,如果不是礙於自己多次作梗,區區一個凡人,早就手到擒來。可是怎麼辦呢,他現在就想講私情,半點沒有秉公的念頭。他是個不合格的琅嬛君,他甚至覺得那冊魚鱗圖其實也沒那麼重要……
他眼波平平望向大司命,唇角的笑意變得有些促狹,“如果本君沒有料錯,大司命有話不便說出口吧!”
大司命愣了愣,但並不否認,沉默著,將視線落在了足尖上。
紫府君長長嘆息:“本君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本君不是個古板的人,不大願意干涉弟子們的私事,但本君希望你謹記,琅嬛藏書不知去向,此非小事。”
大司命聽得一頭霧水,不過終於要直面現實了,也好。現實是殘酷的,說開了反倒痛快。
仙君的語調變得哀婉,“你跟了本君三千年,本君沒有拿你當弟子看待,你更像我的心腹和膀臂。我一直覺得你生性耿直,人也中正,可是你現在……變了。”
大司命啊了聲,越聽越糊塗了。
紫府君眼裡有無邊的失望,悵然道:“你何必急於支開本君,難道本君一走,你就打算同蘇門主公開了麼?大司命,你別忘了,你和那些少司命不一樣,你是受了太玄生籙的。”
這下大司命徹底慌了,他急于澄清,結結巴巴說:“君……君上,屬下和……那個蘇門主,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天在波月樓,不是屬下,是她……”
紫府君蹙起眉,“是她先挑逗你,大司命是迫於無奈?”
大司命囁嚅了下,想說是,但這樣似乎太沒擔當了。他有些淒涼地望向紫府君,居然找不到任何藉口為自己開脫,最後只好垂下頭,把委屈都咽回肚子裡。
紫府君嫁禍成功,心滿意足在他肩頭拍了拍,“人非草木,本君也不希望身邊的人,個個都成為毫無感情的怪物。這事本君不怪你,你不要有負擔。”
那一瞬大司命竟然很感動,差點說出感激涕零的話來。但轉念一想又不對,再想辯白,可惜仙君已經沒有繼續聊下去的興趣了。他的臉上又顯出那種清冷的,拒人千里的淡漠,轉過身,涼涼道:“你去吧,本君該做晚課了。”
大司命只得蔫頭耷腦走了,走出門,走到弟子稀少的地方,坐在河邊上捧著臉反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