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了很久才抬起頭來,“我很好奇,天君為什麼會寬宥那個女人,府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大禁道:“因為紫府君說她有孕了,況且他又自願斷盡仙骨……”
大司命苦笑起來,“非要這樣不徇情麼?為什麼沒有法外開恩呢……大道無情,原來就是這樣無情法……”
他站起身,慢慢順著長廊往回走。冰刑之苦幾十年後可以自行消退,但那身仙骨怎麼辦?他的仙骨是天生的,毀了便再也無法恢復了。
失魂落魄回到蓬山,八寒極地是禁地,人無法踏足,仙一概禁止入內,縱然他有心,也無法衝破那層屏障。定定坐在深宏的廣廈里,忽然想起了天行鏡,那是件洞悉萬物的法寶,念念不忘,便可透過它追尋要找的那個人。
大司命結印站在鏡前,雲靄彌望的鏡面,一度什麼都看不見。當他傳達進了心意,便像萬丈高空飛流直下一般,穿過雲層,越過無數星辰,然後一個俯衝,飛速奔向無盡冰雪的盡頭。
終於停下了,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並未見到仙君的身影。他有些急,怕自己看得不夠仔細,又湊近了些。忽然地面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他心頭驟跳,死死盯住那微弱移動的白影。看見了……他看見被雪掩埋的人,全身都無法動彈,只有眼睛還活著。他眨眼,堆積在眼睫上的細雪便羸弱地輕顫。
大司命忽然覺得喉頭哽住了,曾經那樣春風得意的人,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仙君的情景,那位上仙自己做笛子,拿筷子捅蘆葦,捅下了葦膜好蒙笛孔。可惜他動手能力不強,吹鼓的葦膜必須拿刀片刮盡上面細小的絨毛,他颳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於是愁眉苦臉看著他。
仙君從來是個需要人照顧的仙君,現在獨自留在極地,那裡的氣候之惡劣,是雪域的百倍,他又散盡了一身修為,怎麼挺得過來?
大司命將手壓在鏡面上,恨不能一下子伸進去,伸到他身邊,替他扒了身上的積雪。乍然一陣天旋地轉,開始變天了,晦暗的雲層之上雷電交加,一道道交錯的光柱從天頂直達地面,仿佛要將這世界震碎、撕裂。然後瓢潑的暴雨傾盆而下,從萬道銀絲轉化成冰棱,越來越大,如劍斷,從高空筆直墜下,深深扎進雪地。積雪下的人抽搐了下,堅冰刺入身體會融化,但傷口實實在在形成了。很快積雪被染紅,融化成冰沙流淌下來,萬里蒼茫間只有他蜷縮的身影,像大地的胸口破了個窟窿,汩汩流出血來。
大司命猛吸了口氣,倉惶從天行鏡前逃開了。他無法面對這樣的慘況,跑到外面空曠的天街上,抬起兩手捂住了臉。
為什麼愛情會引發這麼深重的苦難?所以成仙有什麼好?他們這樣的人,上不得天也入不得地,說是自由,其實還不如凡人瀟灑快意。
***
雲浮也下起了雨,整個世界都被浸泡在雨水裡,向外看,天地皆茫茫。
崖兒血紅著兩眼,依舊不能入睡。樓里的醫士來替她診脈,她木然坐著,窗外的細雨打濕了月牙桌的一角,她的髮絲也如雨里的蛛絲,串起了錯落的水珠。
蘇畫把支窗放下來,回身問醫士怎麼樣。醫士收起了脈枕,“勞累過度了,就像人餓過了頭,不想吃飯是一樣。屬下開了幾味藥,且試試有沒有用,實在不行只好銀針扎阿是穴了。”
醫士行禮退了出去,蘇畫看她的模樣覺得無奈,垂手道:“睡不著也得合合眼啊,從水木洲出發到現在,十幾天不睡是要出人命的,你的眼睛還要不要了?”
她搖搖頭,“死不了的。我不能閉眼,一閉眼就看見他正受苦,比割我的肉還讓我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