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昭儀含笑點頭,沖年太監道:“我說什麼來著?宿大人雖當著官,畢竟不似那些糙人,直隆通兒不知道拐彎。以往總聽人說宿大人不好相與,我料著是那起子奴才嚼舌頭。今兒瞧瞧,可不是大大的知冷熱麼!”
年太監一搭一唱,陪著敲缸沿:“木秀於林,不叫人背後說嘴倒怪了。”
又熱鬧了兩句,昭儀終於想起來請她坐。抬手一比,叫人上茶,復倚著引枕吩咐年太監:“我和宿大人說兩句話,這裡不必伺候了,都退下吧。”
年太監應個是,臨走抬眼沖星河一笑,帶著侍立的宮女盡數退了出去。
殿裡靜下來,偶爾只聽見風chuī簾動的聲響。天冷,似乎把一切都凍住了,人不動,擺設都是死的。忽然昭儀的裙門撩起了一小片,裙下露出個huánghuáng的小腦袋,任是氣氛再凝重,有了這東西,一切便都緩和下來了。
腦袋探出來,接下去就是身子,然而身子實在太肥,以至於走起路來連滾帶爬。
星河笑了,“娘娘這貓養得真好。”
說起貓,自然是快活的話題。昭儀的貓全身huáng色,只有肚子是白的,《相貓經》上有個學名,叫“金被銀chuáng”。宋代的《狸奴小影圖》上畫的也是這種貓,因此昭儀的貓名字就叫狸奴。
昭儀把狸奴撈起來,擱在膝頭慢慢撫摩。點了點它的鼻子,語氣比說起簡平郡王來還要溫和,“你是不知道,這東西又懶又饞,什麼都愛嘗嘗。上回太醫院開的阿芙蓉膏子放在案上,忘了蓋蓋兒,它上去就舔,險些把我嚇死……”說完了畜生才想起人來,問,“你母親近來身子骨可好?”當然已經沒了先頭作勢客套的勁兒,變得隨意且家常了。
星河謝了恩道:“身子骨還健朗,就是頭疼的毛病根治不了。”
“頭風最是難治,或者去了熱邪,慢慢也就好了。上月掖庭局送了新貢的石斛,回頭我打發人包上一包,給你母親送去。”昭儀說罷,又轉過話鋒來,“才剛年世寬大約已經告訴你了,皇上有意在控戎司設副使,這個缺你填最合適。一來控戎司的文書這些年都由你代為批閱,衙門裡的門道你熟。二來你是太子跟前紅人兒,舉薦你無可厚非。”
世上並沒有平白的好事,昭儀的盛qíng也不是無緣無故。往前追溯十年,星河進東宮,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在政敵身邊安cha親信,以監視對方一舉一動,這是目下時興的做法。不過她埋得深,十年來兢兢業業辦差是一宗,另一宗,也是真主子等閒不動用她的緣故。
可現如今是要有大動作了,爬得越高,要賣命的地方就越多。今後再想糊塗混日子,怕是不能夠了。
昭儀笑吟吟地:“送你登高枝兒,你應當明白我的用意。暇齡公主府里出的事兒,嘖……拖著不是方兒,名聲要緊。”
星河的意見還是照舊,因為案子只有捏在手心裡,才算得上是她的一張牌。打得太早,立場被定了xing,往後只怕掰不開鑷子。
不過在昭儀面前,話肯定和對太子說的不一樣。她是萬萬分為暇齡公主考慮的,“駙馬薨於公主府內宅,死因控戎司卷宗上有記載,不是因病,是暗鴆,這會子糙糙結案,堵不住悠悠眾口,對公主大不利。”她掖著手,gān澀地笑了笑,“要是臣早任錦衣使,這案子在臣手上,怎麼斷都是一句話的事。可惜前頭南玉書cha了手,那人是個刺兒頭,貿然結案,萬一他一紙奏疏送進內閣,後頭反倒難辦。臣的意思是暫緩,風口làng尖上不好斡旋,等熱乎勁兒過了,隨便找個人頂缸,悄沒聲地就辦了。”
駙馬被殺案,到底是誰下的黑手,幾乎連想都不用想,除了那個嬌縱過頭,要星星不敢給月亮的暇齡公主,誰有那個膽!暇齡公主和簡平郡王是一母所出,當初昭儀憋著勁兒和恭皇后比賽生孩子,皇后的兩胎生了太子和信王,昭儀撿了個物以稀為貴的漏,給皇上添了皇長女。頭一個,自然偏疼些,於是毫無懸念地培養出了一位不可一世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