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宜啊了聲,今天就jiāo代在這兒了?
千鈞一髮之際,轎子後頭走出個人來,聲氣兒不像這位急進,咬字很準,語速也慢,但是字字句句透著利落,說:“大熱的天兒,七哥消消氣。一個小碎催,哪裡值當你發這麼大的火。”
☆、第4章
定宜給押得直不起身來,勉力抬頭看,說話的是同來的另一位王爺。
這王爺長得比七王爺更得人意兒,七王爺是滿臉的驕矜,這位呢,模樣不跋扈,眉眼也謙和。有的人五官湊在一塊兒覺得挺好,拆開了不能看,他卻不一樣。以前老聽說宇文家出美人,她以為泛指女人,原來並不是。王侯將相嘛,作養得好,和她四周圍那些平頭百姓雲泥之別。她自小家敗,沒讀過多少書,但是閒著也愛從書攤兒上淘換詩集。想起來有句話形容他很合適,叫腹有詩書氣自華——他一定是個有學問的人,有學問,自然就薰陶出那份從容優雅來了。撇開舊恨不說,定宜這刻還是很感激他的,不管怎麼樣,能替她說句話,可見這人至少比七王善xing。
至於七王爺弘韜,衙門裡嘮家常時偶爾提及過,聽說脾氣不好,gān什麼都愛較真,白瞎了賢親王的名號了。
“你不知道裡頭緣故。”七王爺有點不耐煩,“和你說不上。”
“我問過底下人,照我看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安靈巴武既然已經伏法,前頭的種種不提也罷。”那位好心王爺看了她一眼,“依著我,不該殺,倒該賞。”
七王爺聽得立起眉頭來,“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他拂了我的意。”
“滿朝文武都躲著,事qíng也平平順順過去了,臨了你倒沾一身腥,叫人說你和安靈巴武有牽扯,這話傳到皇上耳朵里,好聽麼?”他踅過身抬了抬下巴,“把人放了。”
戈什哈都是旗下包衣,主子的兄弟授了意,不敢不聽,也不敢全聽,手上鬆了松,猶豫著看弘韜臉色。弘韜剛才火氣大,脫口一說,再倒過頭來想想,的確有不當之處。其實一隻螻蟻,碾死就碾死了,沒什麼大不了,要緊的是消息傳出去,對他自己沒好處。利害關係一計較,那股子熱氣也冒完了,打算順杆往下滑。
“沒聽見十二爺的話?”他胡亂擺了兩下手示意放人,但是就這麼饒了他又太便宜他了,因橫眉冷眼道,“今兒算你運勢高,沒有十二爺替你求qíng,不要你命也打你個腿折胳膊爛。下回長點兒心,再犯在我手裡,仔細你這一身皮!”
定宜先前嚇出一身冷汗來,那些侍衛一鬆手,簡直像閻王殿前轉了一圈,腿里都帶著蘇。待緩和下來,呵腰說是,“小的記下了,下回見了王爺一定好好伺候著。”那頭要上轎,她緊走兩步上去打簾,“天兒熱,王爺受累了……您好走。”
就這麼,七王爺手指頭漏道fèng,夠她超生的了。回過頭來再看十二王爺,太陽光照在他肩頭的行龍上,龍首四爪,立在那裡,偉岸如山。
他似乎並不指著聽她的客套話,事兒辦完了,邁過抬杆進轎門,定宜雖遲疑,還是蹭過去喚聲王爺,就地打了個千兒,“今天多虧了王爺,小的才保住一條命。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沒齒難忘,以後王爺有吩咐,小的肝腦塗地,報答王爺救命之恩。”
她說了一堆,奇怪醇親王像沒聽見似的,坐定了,表qíng也沒什麼大變化。竹篾編成的圍子透風,夏天代步清涼,窗口的小帘子被風chuī得飄起來,有零星的光落在他臉上身上,寶相莊嚴,叫人挪不開眼。
王爺就是王爺,派頭大是天生的,救了你不表示願意搭理你。她討了個沒趣,轎子上肩了,只好訕訕退到一旁,倒是邊上一位近身長隨應了她一句,“王爺知道了,往後辦事留神,救得了你一回,救不了第二回。”
她一迭聲道是,把腰弓得蝦子似的,“恭送王爺。”
親兵在huáng土道上走出一片揚塵,腳步隆隆去遠了,她這才直起身來。視線追隨,唯見轎頂天青的燕飛翩翩,這樣充滿血腥的地界兒憑空冒出一股清流,難得,但也格格不入。
她劫後餘生,把衙門裡其他人嚇傻了,一個個遠觀不敢靠近。等那些親王和侍衛們拐了彎才圍上來,縮脖兒吐舌頭說:“你小子命真夠大的,回去告訴你師父一聲兒,今晚上下碗面吃,撿了條命,多活幾十年。”
她長出一口氣,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抹著臉上汗嘀咕:“可把我給嚇懵了……”說著人就癱下來了。
大伙兒“喲”地一聲,敢qíng天熱又受了驚,兩下里夾攻中暑了。七手八腳把人抬進鶴年堂,擱在藤榻上,絞涼帕子擦臉、給她扇風,夥計兌好了醋茶灌她,折騰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她還惦記刑場上,掙扎著朝外頭指,“我活兒還沒gān完吶!”
幾個人忙按住她,“早辦利索了,躺著別動,剛還陽還不容人喘口氣?那麼點子活兒,三兩下就收拾完了,拖到這會兒招蟲,鶴年堂甭做買賣了。”
她鬆懈下來,重又躺回去,兩眼直勾勾盯著房頂。剛才那通好折騰,以前的事兒像灶房發大水,什麼甜的酸的都涌了出來。因為經歷過,覺得活著真不容易,這是遇見了好心人,要是那位十二王爺站gān岸,她這會兒應該下去找她爹媽了。其實她也看得開,死的當口難受,過去了就鬆快了。認真說,死了倒好了,qiáng似現在不男不女的活著。要不是那些常混在一起的人知道她不愛刮痧,在她迷糊的時候給她把衣裳剝了,那這口飯就吃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