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她想知道的答案越來越近了,她沉住氣問:“十二年前有大案子嗎?我小時候在京里住過一陣子,沒聽說有江洋大盜進四九城啊。”
白師爺笑道:“十二年前你才六歲,多大點兒孩子,記得住什麼呀。要是江洋大盜,朝廷早就派兵圍剿gān淨了,還等到現在?是官場上的舊帳,都察院御史溫祿的案底兒,皇上的意思是審得不明白,下了道旨意重新給掏挖出來了。”
定宜一陣頭皮發麻,果然料得沒錯,是她爹的案子要重審了。事隔多年,突然提起來,簡直有點雲裡霧裡。可如今對她來說一切都不重要,宅子賣了,家破人亡,就算翻案也彌補不了什麼。死了的人活不過來,然而流放的卻可以有一線生機,人犯免不得要提審進京,這麼一來不必她長途跋涉,就能見到幾個哥哥了。
心頭跳得突突的,她勻了口氣說:“溫祿我知道,我爹媽以前給他們家做過工。聽說他們家有三個小子,現今還在不在?要是在,可算得上人證了。!”
白師爺說,“都發配皇莊啦,這麼些年過去了,那地方氣候又不好,都是大家公子哥兒,只怕受不得苦,誰知道還在不在。”
“倒是。”她勉qiáng笑了笑,“那咱們衙門要打發人上皇莊押解吧?什麼時候動身?”
關兆京抱著胳膊說:“用不著,王爺途徑那兒,順便就把事兒了了,押來押去的多費勁吶。”
都是官家人,案子又算不上絕密,說話用不著藏著掖著。裡頭行藏全問出來了,定宜更著急了,不能這麼含糊著,看來還是得隨行。十二爺這兒的路斷了,只有想辦法求七王爺,他也是派往寧古塔的欽差,反正他們哥兒倆在一塊兒,跟著誰都一樣。
可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她拿什麼去說服人家,把她從花園調撥到侍衛處?他發話了,要做戈什哈容易,先得撂倒他兩員大將。定宜打量自己一眼,還不夠人塞牙fèng的呢,硬碰硬肯定行不通。
那就只剩軟的了,溜須拍馬把人奉承好,興許人家一高興,答應帶上她了。
拿定了主意,那就打聽王爺的行蹤吧!七王爺其實是閒散親王,仗著他媽德妃的名頭掙了個爵位。有時候宗人府、內務府兩頭跑跑,掛個虛職,也算對得起那份俸祿。當然了,他就是什麼都不gān,也不會少他一個子兒,於是他的輪值有很大的調配空間。天兒太熱了不去、太冷了不去、下雨不去、颳風也不去,這麼算下來,一年到頭露面不過一兩個月時間。
職上可以不報到,有個地方卻非去不可。每天清早打完一套拳,換身衣裳就上風雅居喝茶用點心。那地方匯聚了很多愛鳥的旗下大爺,調理各式各樣的鳥兒,到一塊兒互相切磋、顯擺。七王爺也養了只鳥,是個百靈,初開嗓子的時候那聲口,極其難聽。後來慢慢引上道了,說給我學個老頭揉核桃,那鳥兒就咔哧咔哧的,學得一點兒不走樣;說給我叫一騾子吧,那百靈就嚎上了,拔著嗓子嗷嗷叫喚,能把在場的人都逗樂。七王爺在那種耗財的地方如魚得水,風雅居消磨半天,到了飯點兒也在那兒打發。吃飽喝足了,下半晌去梨園聽戲。什麼八角鼓、河南梆子,都不挑剔。興致來了自己勾花臉,上台唱《二進宮》,底下還有專門負責叫好的人。
定宜花幾天摸准了王爺日程,像什麼時辰出門、什麼時辰用飯、什麼時辰上戲園子,她那兒都有一本帳。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吧,嘗試也就這麼一次,要是不成,和師父老老實實jiāo個底,長白山這回是非去不可了。
☆、第19章
四九城哪兒最熱鬧呀,數前門大街。大伙兒都知道,那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作坊、買賣攤兒、老東西鋪子林立。有賞玩就有供人歇腳的茶樓酒肆,風雅居建在櫻桃斜街街口,往東大柵欄,往西琉璃廠,是個能眼觀六路的風水寶地。七王爺在那兒常年包著一個雅間兒,會鳥友講鳥經。風雅居慢慢發展,到後來不單是菜館兒了,算是個小型的鳥市。比方我得了一隻靠山紅兒【北朱雀】,看你的鳴jī兒【紫嘯鶇】不錯,談攏了彼此可以jiāo換。今天七王爺帶上了新得的蘭花剁子【灰背隼】,想和恆郡王換他那鴿虎【游隼】,鳥兒腿上拴個細鏈子攥在手裡,讓鳥站在肩頭上,這就出門去了。
那金準備好了涼轎在阿斯門上候著,伺候上轎的時候沒忘提醒一聲,說:“主子,今兒四爺要過府來,您不等等再走?”
弘韜拿扇子刮刮頭皮,“我不在家,他來了另約時候吧,別耽擱我換鳥兒。”
“那侍衛呢?近身的人您得過問,這回帶的人多……”
他一回手,“愛誰誰。”說著進了轎子,在圍子上踢一腳,帘子受了震動,自己就落下來了。
七王爺是位不怎麼著調的王爺,在他手底下當差,只要挖空了心思陪著玩兒,別的什麼都用不著cao心。那金歡快地噯了聲,拍拍手叫起轎,前邊轎子走著,後邊跟著兩個提溜鳥籠的小太監,一路赫赫揚揚往風雅居而去。
進門一瞧,以往相熟的都在呢,良貝勒不知哪兒尋摸了一隻鷯哥,趴在桌上豎起兩根手指,對那鳥兒說:“您看看,這是幾呀?”
那鳥停頓一下,頗為不屑,“不是二嗎。”
良貝勒拇指和食指一分,沖它比劃了下,“這是幾呀?”
這下鳥翅撲騰起來了,聒噪喊道:“八匹馬呀,九常在呀,全打開呀……”敢qíng有誰在它面前划過拳,這鳥心眼兒靈活,全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