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qíng心泛濫,有時不是好事。就算對個孤女噓寒問暖,都不見得壞過現在這樣。懷裡這人身份未定,儘管懷疑他是女人,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能妄加揣測。所以男人靠著男人算怎麼回事呢?他蹙眉想了想,但似乎……也可以不用那麼認真。他醉了,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是醉了。既然做不得自己的主了,靠著就靠著吧,和醉鬼計較什麼。只是自己靜下心來琢磨,他堂堂的王爺,聽說一個侍衛病了就急吼吼趕過來,擺在桌面上說不響嘴。
沐小樹呢,說話沒停,接連的震動在他胸前嗡鳴,他下意識攏攏他的肩背——看著單薄,實際比看到的更羸弱。他是怎麼照顧自己的?小小的肩頭,細細的胳膊,輕輕一碰只怕就散攤子了。
醉酒的人,壓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定宜就那麼緊緊箍住他的腰,找到個舒服的位置把自己嵌進去。嘈嘈切切說話,剛開始的遮掩不過是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後來就不行了,兜兜轉轉話又說回來,把那點底全兜出來了。
所幸他聽不見吧,聽不見真有好處。酒醒後想起來捏一把冷汗,要是當時都說明白了,沒準兒糊裡糊塗給逮起來,第二天一看,自己已經在大牢里了。
反正這時候管不了那麼多,王爺抱起來很舒服,她當時就剩一個想頭,一輩子歸她多好。瞧瞧香的……熏的這是什麼呀,真好聞。
“……您是王爺,您把我哥哥放了得了。”她貼著他的鎖骨說,“判我爹沒罪,給他沉冤昭雪,我就能正大光明做人了,您說好不好?”然後自問自答,點點頭說,“好的。”
又是嘰里咕嚕一串,半晌才捋順了舌頭,喋喋道:“我都多少年沒穿裙子了,算不清……總有一二十年了。我在北京,經過那估衣攤兒就邁不動腿。那兒有女人的衣裳,粗布的也有,綾羅綢鍛也有,人家提溜起來,我就是看看也足了,您說到這程度……多可憐呀!世上就沒人比我可憐。好多女人……覺得做女人苦,來世要投胎做男的。我不這麼想,我就做女的,這輩子沒做夠,下輩子接著來。”她打著酒咯嘟囔,也虧得十二爺脾氣好,沒把她摔到地上去。她抬起頭來,緊抓住他的衣袖搖晃,“您說為什麼有人順風順水,有人就要受盡磨難?老天爺多不公啊,是不是?”
他說是,“不過以後的事誰說得清楚,有人先苦後甜,有人先甜後苦,要是你,你選哪一樣?”
她腦子裡混沌不清,這麼個簡單的問題歪著脖子想了很久,“先苦後甜吧,可是什麼時候才能苦盡甘來呢?”說著仰身倒回了炕上,伸出五根手指頭比劃著名,“我會抹牆、會chuī鼓手、倒賣過果子、還推獨輪車給人運過糧食……我爹媽要是活著呀,看見我成了這樣,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兒……要說苦,苦得夠夠的,您瞧我這手……”
他把手遞了過來,弘策自然去接,真算得上十指纖纖。只可惜了沒有好好保養,手心有繭子,左手手背上還有很長一道疤。他心裡擰起來,拇指在那疤上撫了撫,“這是怎麼來的?”
她半闔著眼說:“給人砌牆,泥刀削磚嘛,磚頭太沉拿偏了,就剁進ròu里去了。”
泥刀是鈍口,能拉成這樣,可見當時有多疼。他嘆了口氣,“難為你。”
他沒搭話,咕噥一聲安靜下來,大概酒勁全來了,紅著兩頰打瞌睡,鼻息咻咻,像頭小shòu。他的目光流淌過他的臉,就是那種感覺,不管他閉著眼還是皺著眉,每一處都耐人尋味。
猶記得第一次看到他,混在衙役之中,那么小的個子,捧著一把半人高的鬼頭刀。到了法場邊上眯眼看令台上,陽光照著他的臉,五官jīng致,人堆里也能一眼辨認出來。後來為一點小事得罪了老七,弄得要死要活的,他看不過眼就伸了把援手……很久之前便注意他,現在想來是不是註定有緣?也許這是喜歡?喜歡……他垮著肩坐在那裡,手指慢慢握成拳。如果是個女人,事qíng倒好辦了,問題是現在還不能肯定,萬一他是男人,這事怎麼料理?
宇文家的男人qíng關上難過,不管是高祖的qíng深不壽,還是太上皇的守得雲開,都和他不同。他感到迷茫,這件事上處於一種進退不得的尷尬境地,喜歡男人……宇文家好像還沒有過這樣的先例,難道要打他這兒起頭麼?這事捅到了太上皇跟前,不知老爺子是什麼態度,只怕他母親的處境會更加艱難吧!
或者在弄清真相前保持一點距離,就算不能如他所願,至少還可以全身而退。
他替他把被角掖好,起身踱到檐下,沙桐帶著一個太監自青石路那頭過來,呵著腰說:“主子,您吩咐的東西都辦妥了。”
盛京的廚子長遠不用,辦起差事來顯然跟不上趟,花了這麼長時間,裡面那人都睡下了,怎麼吃?他擺手打發了,“一會兒沐小樹醒了再問他qíng形,要是身上還不好,去我那裡回一聲。”
沙桐應了個是,“主子給瞧了嗎?什麼症候啊?”
“不過受了寒,沒什麼大礙。”他寥寥道,說完緩步朝吉慶宮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