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往筒子房去,到她屋前推門,屋裡空dàngdàng,不見她的身影。人去哪兒了?他站著思忖了下,難道自己進山了?他不由焦急起來,她一個人,辨別不清方向,山里qíng況多變,有個閃失就得死在那兒,連屍首都找不見。
他擔心她,也有些埋怨,以前小麻煩一筐一筐的,每每找他來,一點不嫌給他添麻煩。現在這麼大的事兒,悶聲不吭自己想轍,從來沒打算和他坦白,她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急得六神無主,一向淡漠的人,這回總算體會到擔驚受怕的滋味了。愣一會兒神,不能大張旗鼓找,只能私底下悄悄辦。可這樣的氣候,天地茫茫,她從哪條道走,他吃不透摸不准。出門查看,遠處是連綿的山脊,天快黑了,一叢叢,像堆疊的烏雲。山里氣候惡劣,入了夜恐怕更冷,她要翻山越嶺,在這滴水成冰的月令?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麼?
他沉聲叫沙桐,“找幾個莊頭帶路,傳令哈剛分派底下人手進山。”
沙桐惘惘的一張臉,看了看四周圍道:“主子爺,這會兒天都要黑了,進山gān什麼呀?”
弘策沒搭理他,凝眉道:“問明白阿哈駐紮的地方,有幾條道兒,一條都不能疏忽……要快,慢了該出事了。”
沙桐呆怔道:“爺是怕他們報虛帳,溫家兄弟其實沒死,莊上會連夜殺人滅口?難道這皇莊和鹽道上有勾結,他們是內鬼?”
主子辦差,奴才在旁伺候著,耳濡目染下也練得火眼金睛,腦子一轉就能把事兒都串起來。弘策搖搖頭,“那本花名冊子我看了,紙張筆墨都有了年頭,做舊做不成這樣。就是要害,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犯不著留到現在。”他簡直不知道怎麼訴說現在的感想,撐著腰無奈道,“沐小樹進山了,再晚恐怕填了野shòu的肚子。”
沙桐聞言懊喪地一拍大腿,“這個沐小樹,橫是不要命了!”按住帽子一溜小跑,帽頂的紅絨在風雪裡跳動,拐個彎就不見了。
那廂的七爺呢,玩夠了鳥兒,發現鳥把式不在,也不上火,自己提溜著送過來。進門還笑呢,“樹兒啊,這百靈學會新招兒啦……”
抬眼一看人不在,奇異地咦了聲,“gān嘛去了呀,這大晚上的……上老十二房裡去了?”他想了想,有點生氣,“簡直不像話,兩個爺們兒就用不著避諱啦?說幾回了都沒長進,豬腦子麼!”他氣急敗壞,出門拔嗓子喊,“那金,死哪兒去啦?”
那金連跑帶跳過來了,沒等他開口,膝頭子一點道:“主子,出事兒啦!”
七爺懵了一下,“出什麼事兒了?”
“您還不知道吶,沐小樹這禍頭子撒癔症跑了,十二爺帶人進山找他去啦。”
“嘿!”七爺變了臉色,“爺對他不夠好,他當逃奴?我的奴才跑了,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這算怎麼回事兒?”他氣得把鳥籠一擲,瞪眼看著那金,“你是死的?戳我眼眶子裡gān什麼,再晚就該給他收屍了,你他媽還不叫人?”
最後連聲調都變了,那金嚇得一縮脖子連連道是。七爺站在細雪裡,回身看籠里撲騰的鳥兒,喃喃控訴道:“沐小樹,你個王八犢子,老子對你不好嗎,你學得賊女人一樣,跑頭子貨①麼你……”
山嶺野地里,一盞諸葛燈②半明半暗,官靴踩在積雪上,發出擠壓的聲響。
定宜木著一張臉,眼淚已經哭gān了,只覺得心灰意冷。茫然往前趕,她要去阿哈的駐地,即便隔著兩個山頭,不是親眼所見她不會相信。
還記得兄妹在一起時候的qíng景,她是老么,因為一生下來就由奶媽、看媽接手,和父母的感qíng未見得多深,但哥哥們一向很疼愛她。給她編糙編的蟈蟈呀、螞蚱呀,汝良從布庫場上回來,得了宮裡賞的福果子,自己捨不得吃,全拿衣角兜給她。出事的那天早上說好了要帶泥雕兔兒爺給她的,誰知出了那樣的閃失。陡失祜恃雖可傷,到如今真正成了孤家寡人,父母哥哥就像生命里划過的流星,她甚至懷疑他們究竟有沒有出現過。還是十幾年來的夢一場,她從來就是一個人,孤苦伶伶,無依無靠。
野外真是冷,冷得叫人牙關打顫,沒有任何牽掛,簡直有點置生死於度外。她在風雪裡前行,枝頭的雪突地砸落下來,遠處還有láng的嚎叫。她緊了緊腰上彎刀,捨得一身剮,沒有什麼可畏懼。她如今活著已經沒有任何目的了,親口去問一問,問明白了,就是死也可瞑目了。十二爺呢,那樣聰明的人,恐怕早看出端倪來了。她花了很大的力氣想克制,但是沒有辦法,這樣的打擊,生無可戀了,還忌諱那些麼?
十二爺……他是什麼想頭?知道她是溫祿的女兒,還能善待她麼?他此行是為找汝良他們詢問案子,如今他們都沒了,是不是該調轉槍頭了呢?犯官的女兒,遠不及普通百姓身家清白。原就是這樣的qíng況,現在也有些自bào自棄了,遮羞布都給扯光了,十二爺跟前她還要什麼臉面?只是對不住他,瞞到今天,叫人家什麼想頭?眼下要坦白也晚了,她沒勇氣再面對他,本想找到哥哥再好好報答他,可惜了……她心裡愧疚難當,對不起十二爺,也對不起七爺。這回進山也許會死在這裡,欠下的債只有到下輩子做牛做馬償還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