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那橫批該是缺衣少食啊,怪可憐的。”
“正是呢!”掌柜的咧嘴道,“起早貪黑的,就換兩個辛苦錢。”
他招呼定宜,“再挑兩身吧,橫豎來了。”
她搖頭,“路上不好帶,今兒圖個新鮮罷了,等安頓下來再買就是了。”
他也順她的意,掏了張銀票遞給掌柜的,數額遠超過這身衣裳的價格了,只說:“今兒爺高興,剩下的算打賞,也給您開個利市。”
掌柜的接過龍頭銀票,一看數目打千兒不迭,“噯,真是……謝爺的賞!您瞧您這麼慷慨人兒,老天也眷顧您,尋了這樣的如花美眷。”開柜子又饒一對耳墜子,是這地方產的東珠,個頭不大不小,算有市價的東西。做人本就該這樣,占了小利心懷感激,立世為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方走得長遠。
兩個人道了謝辭出來,定宜捻著那耳墜子笑道:“我小時候有耳朵眼兒,現在不成了,只能眼巴巴瞧著。”
“那真成現上轎現扎耳朵眼兒了。”他含笑低頭看她,多看一眼就多一份牽掛。多少年沒這麼心滿意足過了,她完整了,自己也就完整了,真是不可思議的一種感覺。
佯佯踱在來時路上,也不知花了多長時間,回到客棧正是日暮時分。店裡夥計開始上燈,檐下紅紅綠綠一簇接著一簇。今天是年三十,店裡客房沒有一間騰出來,都是做買賣的外鄉客,不能回家過年,老闆每桌送一碗煙筍燜豆腐,算給大伙兒加菜。
進門的時候廳房裡很熱鬧,大伙兒都抱拳道新禧。弘策護著定宜回房,在走廊上遇見了恭候多時的七爺。七爺本來氣不打一處來,抱怨這樣厚此薄彼,還怎麼愉快公平地競爭?遠遠瞧他們來了,想痛快呲達幾句,眼稍一瞥看見小樹,頓時大為驚訝。叼在嘴上的番薯gān兒都掉啦,手停在半空中,指著她“啊”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第57章
她換上女裝,的確驚壞了不少人。以前說沐小樹和他們不一樣,大家都沒見過她本來模樣,見天兒長袍馬褂的,沒誰當她是個女的。現在盤起了頭髮穿上褃襖,往那兒一站,多好的姑娘呀,屁股是屁股腰是腰。她不是那種碰一下就倒的嬌小姐,柔美里夾帶颯慡英姿,勝就勝在那份俠氣。看遍了天下花兒,還是這朵叫人心折。
七爺喃喃說不像話,定宜料著他要發難了,也做好了準備。可是沒有,他走過來,在她肩頭的水貂皮上摸了一把,“不要我帶著,偏讓十二爺破費,這孩子——真是個胳膊肘往裡拐的好孩子,給爺省錢了!就是頭上空著啊,你十二爺沒給你買頭面?那正好,我上回給你的簪子呢?配這身衣服正合適,戴上讓你十二爺掌掌眼。”
定宜訕訕道:“那簪子不在我身上,上回讓您收回去您偏不,擱在我那兒也是閒置。”她掰開兩個手指頭一比,“那麼老大的掐絲花兒,那麼老長的垂掛……”
她話沒說完,七爺把頭上的玉簪子拔下來,照准了往她髮髻上一cha,得意道:“不愛那些叮鈴噹啷的玩意兒就用我這個,我這是上好的血玉,算孤品吧,當初的匠人都死了,反正是尋不見第二支來了。送給你啦,沒法兒和這身衣裳比啊,將就先用著。姑娘頭上得戴首飾,帶著才顯得貴重,一瞧……”他豎起拇指來,“大家子出來的,府門兒、宅門兒隨意能溜達的主兒。”
這就是要攀比呀,北京人有一毛病,自謙。比如七爺這話說的,說簪子不及衣裳,那是兜圈兒抬舉自己。都已經是孤品了,存世僅一件,多少皮裙皮襖都不能和他比肩。他這回學聰明了,不擺老子天下第一的譜,說“我這個,不成,和人沒法兒比”,這就已經比上了。退一小步實則邁一大步,算以退為進。
底下暗cháo洶湧,誰都知道。定宜僵著脖子上手要摘,沒打算和人怎麼著就不能拿人家東西,怕回頭還不清。她說:“太貴重了,我受用不起……”
七爺壓了壓她的手,左看右看,心滿意足的樣子仿佛連人帶東西全是他的了。他根本不聽人勸,一味的點頭,“爺沒瞧錯你,真給爺長臉!回頭跟我進老宅讓二嫂子過過眼,那位好做媒,我請她給咱們說合。”自以為是那股勁頭兒一點兒不減。
所謂的老宅指的是紫禁城,二嫂子自然是指皇后。談起皇后有一說,先頭葷【昆】皇后跳出三界外了,如今的素皇后卻在紅塵中滿地打滾。她醉心宗室婚嫁,牽線搭橋已然是她花團錦簇的人生當中最大的樂趣,人活到這份上,也算活出境界了。
定宜看十二爺,十二爺冷冷瞟了七爺一眼,“二嫂子給你做過一回媒了,再麻煩人家,你好意思的?上回大宴,她和家裡太太找我說話,我沒應准,這回我自己去提,勝算多少比你大點兒。哥子就歇了這份心吧,既成了家,立業為重,鑽在女人堆里出不來,茉莉花餵駱駝,多少能管飽?”
七爺沒想到老十二如今和他明刀明槍gān上了,這麼一串鮮荔枝,各自瞧著咽唾沫,先前還礙於qíng面和緩著,如今荔枝剝了殼,這回是任誰都不肯讓步了。
他白了他一眼,嫌他說話不中聽,有意轉過身背對著他,靦臉沖小樹笑道:“咱們早早兒用了飯上燈會逛去吧!你別聽老十二胡謅,他就是見不得咱們好,千方百計在你跟前抹黑我。你要當真,就上了他的套了。”
黑不黑的她知道,定宜搖搖頭,“我和十二爺約好啦,我們自個兒上燈會,七爺要是沒人做伴,帶上那金吧!”
那金和七爺是稱不離砣,七爺遠遠掃了掃那張肥臉,很快調開了視線,“那就一塊兒去吧,燈會上魚龍混雜,多個人多個幫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