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橫眉冷眼,“兩姓聯姻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說英雄不問出處,也沒你這麼不著邊際的。你娶個劊子手,天家的體尊臉面還要不要?皇阿瑪跟前、貴太妃跟前,你打算怎麼jiāo代?”
弘策仍然是那句話,“求二哥成全。兄弟原不打算瞞著您,要不然給她私造個身份,多的是朝廷大員願意認下她。”
“那你這是叫朕作難?”皇帝的聲音拔高了些,把站班的太監宮女嚇得噤若寒蟬。
弘策只是無奈,平心論,要是她這會兒在他身邊,他也用不著和皇帝招認那些qíng況。給她認門富貴親戚,指起婚來必定一帆風順。現在呢?養在閨閣里的姑奶奶突然走失了,實在說不過去,除了把實qíng挑揀著坦誠,別無他法。
正要再解釋,門上進來個人,穿石青繡金鳳滾邊的旗袍,胸前右衽盤扣上掛著碧璽十八子手串。三十多的人,養了兩胎兒子,面色形容依舊不顯老,眉眼端莊秀致,還像年輕姑娘似的。
弘策斂神打了個千兒,“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后一笑,溫言道:“十二爺回來了?外頭辦差辛苦,我備了些點心,您和萬歲爺用點兒。”說著轉身摻皇帝,“我才剛在外頭就聽見你高門大嗓的,自己兄弟,什麼話不好說,要這麼急赤白臉?”
皇帝看她一眼,心說你都在梢間聽了半天壁腳了,憋不住了才借送茶點進來,打量人不知道呢。不願意戳穿她,沖弘策一指,“你問他。”
弘策臉上顯得尷尬,畢竟是嫂子,有些話不怎麼方便說。
皇后等半天,哥兒倆都沒吱聲,這麼下去不是事兒,她轉身斟茶,邊捧碟邊道:“其實剛才外頭風大,把聲兒刮過來了,我也聽見一點兒……是不是說十二爺指婚的事兒呀?”
弘策接過皇后遞來的茶盞謝了恩,呵腰應了個是。
皇后又倒一盞給皇帝,自言自語道:“那二十個秀秀我也瞧了,不知道是剛進宮拘束呀,還是家家請的是同一個西席,不看臉盤兒,言談舉止分不出誰是誰來。咱們大英如今教閨女都是這麼個教法兒?也不多深奧嘛,無非動不輕狂、笑不露齒。大家子小姐們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沒多大意思。十二爺說的那個姑娘……叫什麼名字來著?”
弘策說:“定宜,叫定宜。”
“看看,多好的名字,一聽就是落了難,要不該叫chūn蘭秋jú了。落難的姑娘可人疼的,知道生活艱難,活得比誰都努力,成了家比誰都惜福。”皇后臉上帶著和善的笑,不急不慢問皇帝,“你不放心十二爺的眼睛?他辦了那麼些案子,哪件叫你不踏實?二十四歲的人了,不是孩子,好壞還分辨不清麼?咱們沒見著人,光背後揣度人家,你不往好了想,把人估量得那麼壞gān什麼?他們倆處得久,人要裝一時不難,要裝幾個月幾年可得費點兒功夫。看一個人品行好不好用不著大是大非,就瞧她細微處,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個表qíng就能瞧出來。”她坐在檻窗下,牆角栽了幾支青竹,竹葉歧伸到窗內,她探手摘了一片,在手裡來回盤弄,一面感慨,“姑娘家家的,太不容易了,gān這個差使,換了我非嚇死不可。她還要給人收拾,別說女孩兒了,男人家都為難。明明委屈得什麼似的,還要叫人曲解,要問她的罪,這不是雪上加霜?皇上可是聖主明君,gān不出這樣的事兒來,是不是呀?”
皇帝被她堵住了嘴,知道她心眼兒好,可是關乎帝王家的體面,他將就可以,上頭還有長輩呢,責怪起來好玩兒麼?
他頻頻點頭,“讓人戳脊梁骨,說‘醇親王的福晉那時候裝男人,拋頭露面竄胡同。可著四九城問,都當笑談吶’,這麼著好?天下那麼多女人,非她不可?”
事兒不在自己身上,規勸規勸說算啦,換個人得了,其實哪兒那麼容易!你認定一個人,三言兩語說扔就扔了?皇后覺得皇帝不談感qíng好多年,忘了當初自己是怎麼和太皇太后鬧得水火不容的了。
她拖著長腔說:“己所不yù勿施於人啊……”瞥弘策一眼,他雖然不辯駁,眼裡的愁緒和堅定看得出來。宇文家男人就這點好,花心可以花得別具一格,痴心卻痴得千篇一律。打從高祖皇帝開始,只要遇見對的人,一頭扎進死胡同就不肯出來了。能圓滿的算有造化,不能圓滿的qíng願死,帶著一種孤高淒涼的味道。知道有這病根兒,無論如何都要避諱著點兒,皇后心善,老覺得給人方便自己方便,何樂不為呢。婚姻這種事沒有個標準,只要人對,家底根基都是次要,所以就勸皇帝,“也別把人一棍子打死啦,見見再說吧!萬歲爺沒空,我閒著呀,見妯娌什麼的我最喜歡了,jiāo給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