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太妃忙去攙,笑道:“心意到了就是了,叫皇后給我行禮,怎麼擔當得起呢!”
皇后仍舊扶她坐下,應道:“該當的,您是長輩,咱們是小輩兒。自己家裡不講究身份,只有親疏。”底下宮女送茶進來,定宜接了蹲身奉上,也不坐,在一旁侍立著。皇后瞧了一眼老十二,刮著茶沫兒對貴太妃道,“不光咱們萬歲爺惦記著您的壽誕,那天上暢chūn園,也聽老爺子提起來著。念叨您愛吃胭脂鵝脯,讓花兒總管預備著,沒準兒過會子親自來給您賀壽呢!老爺子終沒有忘記您吶,年紀上去了,心也軟乎了,總念及舊qíng。有回御膳房報菜名兒,他想起來讓人請筆墨,把以往親近的太妃名字都寫下來了,頭一個就是您。”
她這麼說著,貴太妃臉上惘惘的,不知勾起多少回憶來。半晌醒了神,有點不好意思,掩飾著說:“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提這個做什麼。太上皇今年有六十了吧!我四五年沒見過他了,上回還是在萬壽節上,遠遠瞧他一眼,真是老了。”
皇后抿嘴一笑,“歲數是有了,可他老人家身子骨健朗。六十歲的人了,模樣還像四十多似的。”
女人吶,只要愛過,提起這個人,心裡總會隱隱牽痛。貴太妃原本是喀爾喀賽音諾顏部的公主,十四歲的時候部落和朝廷聯姻,她被送到中原,進宮就封了貴妃。三年的聖眷隆重,她對那位開國帝王滿心的愛慕和景仰。三年後他淡出她的生命,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她不恨他,甚至找藉口體諒他的絕qíng,但是卻恨那個搶走他的女人。在她看來要不是慕容錦書,他不會變成那樣。明明已經決裂了,最後還是封她為後,那個女人是狐狸jīng,她摧毀了整個大英後宮,把她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男人昏聵,皆因為身後那個女人,所以她尤其恨那些攛掇男人獨寵專房的妖孽。簡直像個病症,看不得深qíng款款的戲碼。在她眼裡慕容錦書甚至於眼前這位素皇后都是同樣的人,她們是心滿意足了,別人的生死,還在她們眼裡麼?
只不過皇后帶來了個不錯的消息,她突然沒有那麼討厭她了。太上皇還念著她,這對於她來說是天大的喜訊。他記得她的生辰,也許會來看她,她一時仿佛身在夢中……盼了二十多年,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如果有朝一日能聽他喊她的名字,這輩子便也足了。
人逢喜事,頓時活過來了似的,那份光鮮打心底里透出來,一直漫延到臉上。皇后適時道:“要是太上皇過園子,十二爺的事兒同他一提,我料他應當是同意的。”
貴太妃看了定宜一眼,不置可否。既然沒有急吼吼回絕,說明還有商量的餘地。皇后又道:“咱們身在帝王家,吃不完的珍饈美食,穿不完的綾羅綢緞,還稀圖什麼?無非就是那麼一個人,能知冷知熱罷了。您有您的憂心,十二爺有十二爺的打算。他在外頭歷練了那些年,早不是少不更事的了。今天既然來見您,必定經過了深思熟慮,太妃何不放手讓他自己做決定,促成了一段好姻緣,也是您的福澤不是?”
也許幸福的人更懂得寬容吧,先前油鹽不進的貴太妃居然有些鬆動了,只是沒有把條件放到最寬,掖著兩手說:“既然皇后發了話,我也不好一點不通融。這麼的,不說庶福晉了,略往上升一級,給個側福晉就是了。至於嫡福晉,還是不成。”她嘆氣道,“出身太低,叫外人怎麼看?那些親王家眷裡頭排去,就是側福晉那檔的,擱在一塊兒都落人家一大截,更別提嫡福晉了。我是沒什麼,還不是怕他將來遭人恥笑!現如今是一頭紮下去只管qíng啊愛的,到將來少了幫襯,就知道我今天的話有道理了。”
定宜是無可無不可的,自己有過最壞的打算,再得到什麼特赦都在意料之外。十二爺卻不大高興,蹙著眉頭坐在圈椅里默不作聲。
皇后就說這些年輕人欠考慮,這麼一點兒一點兒的擠,最後結果壞不到哪裡去。已然是側福晉了,嫡福晉還會遠麼?她沖定宜使眼色,“還不快謝太妃恩典!”
定宜應個是,跪在腳踏底下磕頭,只聽上頭悠悠飄來太妃的話,“這孩子還算對我脾胃,不聲不響的,受了委屈沒有哭哭啼啼,也沒忙和爺們兒訴苦,是個有脊梁骨的人。這麼的,今年有閏月,chūn打在臘月里。我瞧立chūn那天是好日子,就請皇后費費心,在皇上跟前替我請個旨。橫豎早晚要辦的,年下指了婚,大伙兒都了了一樁心事吧。”
☆、第74章
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但也沒有壞到哪裡去。貴太妃能鬆口,著實叫定宜有點意外,“就是因為皇后提起了太上皇麼?你額涅高興了,才格外給了我寬貸。”
弘策盤弄手串,惘惘道:“她心裡苦,我也知道。只是有時候太鑽牛角尖,弄得自己不痛快罷了。”
哪個重qíng的人不是這樣呢,定宜說:“不能怪她,換了我是她,也覺得活著沒有樂趣了。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再有能耐,到最後還是得依附男人。你給吃給喝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在乎她,把她放在心上。”她挨過去一些,抱住他的胳膊枕在他肩頭,仰臉說,“比如咱們,明明處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你喜歡上別人了,把我仍在一邊了……我想起來心裡就發涼。”
他們的歸程在華燈初上的時候,臨近年尾,買賣攤開得很晚。街邊上都是些小販,擔子高處掛一盞燈,那些燈一片連著一片,從鑲著玻璃的車窗上照進來,照亮他的臉。他的眉眼間有融融的暖意,笑起來越發顯得溫qíng,低聲道:“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於這千千萬萬人中間找見一個合適的,你以為那麼簡單?我是親王,是貴胄,想要女人,甚至用不著開口。在喀爾喀的時候左右翼給我送美人,都是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花兒似的,我一個也沒留。就想著將來回中原,找個能說到一塊兒的人,安安穩穩活到老。可能也是自小知道qíng字艱難,我額涅給我做了一個悲慘的示範,讓我後來在這上頭特別較真。”
“那我得謝謝你額涅,要不也輪不上我呀,你早就成別人的了。”想了想又頓下來,“你說人家姑娘花兒似的,我跟人比落了下乘了吧?”
他挑起一道眉毛,“可不!頭回見你,小個兒,娘娘腔,站在大太陽底下歪個頭、眯個眼兒,像個二愣子。”
她哧地一笑,“那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