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宜聽了神qíng悵然,“我怎麼勸她她都聽不進去,上寺里住陣子也好。她出家,我不能送她,到底是為汝儉,我沒臉見她家裡人。等過兩天我再去探她,好歹寬寬她的心,能回來還是回來吧,他們家就這一個閨女了,將來爹媽總得有人照顧。索大人那裡,你代我去一趟,就說我對不住他們,海蘭叫我們兄妹耽擱了。”
夏至道好,“你也別往自己身上攬事兒,各有各的命,打落地那時候就註定的。”言罷岔開了話題,問,“你還記得七爺家的松鼠眼嗎?就是那滑條。”
定宜啊了聲,“上回咱們偷的那個?”
“那個給吃了,本來是一對兒,還剩一個嘛。再加上十二爺賠的那隻陝西狗,兩隻,七爺全送我了。”
“那不是他的命嗎,送你了?”
夏至笑著說是啊,“眼看要大婚了,七爺忙呢,照顧不上它們。後來那金領著去牽狗說漏了嘴,原來是他們新福晉不讓養,說玩物必喪志。”
七爺如今等閒不能拋頭露面了,據說小滿福晉管得緊,還沒過門兒,隔三差五上王府視察,這兒不對那兒不好,全要按著她的意思辦。七爺這回是遇著克星了,他以前多猖狂啊,誰也不服,可認他再囂張,照樣翻不出人家的手掌心。跑兩步就帶喘的富貴王爺,怎敵弓馬嫻熟的蒙古格格?再加上笑面虎式的包王爺,七爺這回栽得很徹底。
定宜背靠抱柱嗟嘆,其實七爺是有福之人,他糊塗著,好事兒就上門了。相較之下十二爺太委屈了,沒有可以依仗的老丈人,沒有說得響嘴的嫡福晉。以前不容易,和她在一起後更是舉步維艱了。她有時候也瞎想,要是能回到過去多好。他有他的生活,用不著被折磨得方寸大亂。自己呢,窩在大雜院裡,接接私活兒,掙倆大子兒,給師父買酒買菜打牙祭。如今衣食是無憂了,心倒空了,每天一睜眼,不知道活著是為什麼。早上看太陽升起來,傍晚看太陽落下去,悶頭睡大覺,轉眼就是一天。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裡頭一個小人兒,暫時還沒有什麼感覺。雖是頭回做媽,似乎有種天xing,她漸漸也捨不得了。可是再三再四的思量,終歸得有個決斷。人吶,此一時彼一時,以前見識淺,市井裡除了求生,別無其他。無知者無畏,說的就是那時的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在乎,心裡怎麼想就怎麼gān。後來明白得多了,膽子從盆兒變成了芝麻,扒拉扒拉快找不見了,反正就是懼怕。
嫁人為什麼叫找婆家?王府關門兒過自己的日子?太想當然了!宮裡要走動,園子裡要請安,福晉誥命們坐一塊兒,她算個什麼?
她仰臉看夏至,“師哥,你給我找只jī來。”
夏至慡快地答應了,“你是想吃叫花jī還是白斬jī呀?前門外新開一家菜館兒,辣子jī做得不錯……”
“我要活的。”她說,“用不著多大,能背著人拿進來就成。”
夏至嚇了一跳,“你要gān什麼呀?你是不是憋著壞呢?這不成,我不能答應你,回頭師父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他急急跳下了台階,“我走了,職上還有事兒呢,明兒再來瞧你,回見。”
定宜噯了聲,他沒理她,掖著兩手朝大門口去了。
夏至剛走,沙桐來了,呵腰說:“主子,您舅舅過府了,在門兒上候著呢。”
她抬眼一看,門廊上一個穿鴉青夾袍的人,正搓著兩手往裡頭張望。
周附陽是定宜母親的兄弟,當著五品的官兒。人說老實不老實,說jīng明也不jīng明。周家有女人當家的家風,當初定宜落了難,想投奔他們家,舅舅舅媽都在,愣是沒開門,她就和奶媽子站在雨里等著,等了兩個時辰。現在回想起來怨氣還是很大,可又礙著親戚一場,進了門不好不見,只得讓沙桐把人請進來。
周附陽像見上司似的,弓著腰近前,掃袖打千兒說:“給福晉請安。”
定宜皺了皺眉,“您別這樣,我可不是什麼福晉。”轉頭吩咐丫頭,“給周大人搬個座兒。”
她就這麼坐在台階上,也沒起身,稱他周大人,這讓周附陽感覺很難堪。座兒搬來了也沒敢坐,只說:“小棗兒,這陣子難為你了。”
她心裡一陣酸,忍住了沒掉眼淚,“您今兒來有事兒?”
周附陽低聲下氣說:“也沒什麼要緊事兒,就是來瞧瞧你。棗兒啊,我知道你心裡怨我,以前是舅舅對不住你,事qíng過去那麼久了,你就原諒舅舅吧!人說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如今親戚是越來越少了,老三剛走,我放心不下你,今兒得空過來瞧瞧。”略頓了下,覷她臉上還是淡淡的,心裡安定了些,順勢又道,“我來奔老三的喪,瞧出來王爺待你很好,可姑奶奶到底得有個娘家。何況眼下還沒大婚,將來從哪兒出門子,誰來置辦嫁妝,且費一番手腳呢!你瞧親戚不走就涼了,你眼下是一個人,撂在外頭怎麼成?你那些叔伯不在京,照應起來不方便,還是跟舅舅回家吧。你舅媽給辟了院子出來,東西全換新的,還挑了幾個伶俐的丫頭專門兒伺候你。以前咱們糊塗啊,到有了年紀,越發看重親qíng了。我和你母親是嫡親的兄妹,到了舅舅那兒,就像回了自己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