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忙點頭,“你快進去吧,我走了。”
轉身加緊了要往掖庭去,才走了兩步,背後人叫,“站著。”
她停下垂手轉過來,來人是個太監,高顴骨,小眼睛,上下打量她一遍道,“錦書姑娘請留步,太子爺有令,請姑娘到北邊廊子下候著,回頭有話問。”
她躬了躬身,“嗻。”心頭七上八下的跳開了,看來安穩日子到頭了,自己是低估了宇文湛的眼力,如果沒碰見可能想不起她來,既然是遇上了,那就逃不掉了。下意識往慈寧宮裡看了一眼,除了兩個站門的宮女別無他人,他是怎麼知道自己來了的?
怔愣之際,眼角瞥見一隊御前太監,引著一輛huáng色寶蓋頂的輦乘緩緩而來,車上的人穿著玄色的袞服,頭微低著,黑貂鼠的暖帽遮住了大半張臉,只看見帽前鑲的鏤空金佛和雲龍嵌東珠的寶頂。錦書伏地跪下,心頭又是憤恨又是憋屈--
那是宇文瀾舟啊,bī死了她的父母,殺了她十一個兄弟的仇人,真恨自己怎麼不是個爺們兒,報不了仇,還要窩囊的給他俯首磕頭……狠狠捏了把雪在手心裡,只覺得無邊的寒意襲向四肢百骸,凍得心臟絲絲縷縷的抽痛起來。自己是個沒氣xing的,這幾年活得傻,就是給她一把刀她也扎不了人,除了折騰自己,旁的什麼都不會
人和輦都過去了,嘴裡嘗到了咸腥的鐵鏽味兒,原來一使勁兒,把嘴唇給咬破了,她站起來平了平心緒,就是心底恨出血來也不頂用,除非能出宮去,否則還得接著磕頭伺候,要出去不容易,掖庭一圈光太監換崗就要花半個時辰,更別提一道道宮門上的禁軍侍衛了,你就是長了十個腦袋十個腚也不夠打殺的!小時候怕死,現如今有那麼點兒視死如歸的意思,可惜有勁沒處使,趁著當差送東西的當口也留意過各處布兵,壓根沒有空子可鑽,看了幾次,後來死心了,沒有腰牌,這輩子都甭想出去,老死在這裡算完。
悶頭胡亂琢磨著往北邊廊子底下去,邁腿跨上台階,突然發現一片纏枝寶相花紋的衣擺就在跟前,她嚇了一跳,忙縮回腳,看那雙繡著四爪蟒紋的鹿皮油靴就知道宇文湛已經來了,低頭請個雙安,“奴才錦書,請太子爺大安。”
太子沉默著,似乎不知該怎麼開口,隔了一會才道,“這裡沒有旁人,你別和我這麼生份。”
錦身道,“奴才不敢。”
“這些年委屈你了,”太子緩緩道,“今兒在甬道上見著你,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了,原來真是你,眉眼長開了,不過還有小時候的影子……你可還記得我?我是湛,小字叫東籬的那個南苑世子,當年還和你打過一仗的。”
錦書老僧入定似的無悲無喜,平靜道,“奴才惶恐。”
太子又頓住,長長嘆息道,“我知道你恨我們姓宇文的,但是請你相信,我對你從來沒有存過壞心,也從來沒想過要害你,我不敢求你原諒,只求你看在咱們小時候的qíng分,讓我補償你一些。”
錦書忍不住想笑,想問問他怎麼個補償法,能把父母兄弟還給她嗎?能把大鄴還給她嗎?欠了這麼多,再談補償豈不矯qíng?
“你可願意到東宮當差?我吩咐內務府把你調過去好不好?”太子急切道,“到了我那兒一切都好說,你在掖庭呆著也不是長久的方兒。”
錦書低垂著眼道,“謝太子爺宏恩,奴才就愛在掖庭呆著,請太子爺不必費心,太子爺就當今兒沒看見我,或者當我死了也使得。”
太子有些惱火,背著手道,“你抬起頭說話!還真拿自己當奴才了?你瞧瞧我成不成?咱們談不上是髮小,可好歹算朋友吧,你給我的那個墜子,我現在還留著呢!”
“奴才不敢高攀,太子爺早該把那東西丟了的,放著污了您的眼。”她說著又躬了躬身。
太子不喜歡這種刻意的疏離,蹙眉頗不悅,“你這是什麼話!我說了,不許低頭佝僂著身子,看著我說話!”
錦書無奈道嗻,抬眼看他,心裡冷笑,玉冠華服,好不威風!倒是和小時候流著鼻涕的樣子不同了,他比她小一歲,從前像個矮冬瓜,現在個子長得那麼高,大概是常在野外練騎she吧,臉膛曬成了小麥色,眉峰鬢角刀刻般的剛硬,五官比例恰到好處,jīng致得幾乎挑不出瑕疵來,最奇特的是眼睛,宇文氏有回疆的血統,瞳仁裡帶著一環金色,看上去妖異而誘惑。
她從小就聽說南苑宇文家的美貌天下聞名,和北齊高氏一樣,不論男女都有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小時候沒有機會近距離的看宇文瀾舟,只好趁著宇文湛獨自在宮裡,捧著他ròu嘟嘟的胖臉研究了半天。可能是因小,沒長開,五歲的宇文湛簡直就是御膳房裡做出來的陝西鍋魁,扁塌塌的,就剩ròu皮兒白,眼珠子怪了。沒想到十年沒見,就像神仙在他臉上chuī了口氣,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長成了個翩翩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