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鬆了口氣,他知道她不會答應,雖在預料之中,聽她斷然拒絕,心裡總歸不受用,又不好說什麼,側過頭有些上臉子。
太皇太后手裡茶盞往炕桌上“砰”地一擱,眾人大驚,低頭屏息站好,錦書伏在地上竭力的保持鎮定,冷汗卻從鼻尖上滲出來,暗想今兒橫豎逃不過一劫,再掙扎也無用,聽憑發落就是了。
“不識抬舉。”太皇太后發話了,語氣里滿是不悅,“太子這樣高看你,你就這麼白糟蹋他的一片心?塔嬤嬤,教教她規矩!”
塔嬤嬤道,“嗻。”叫家法太監取了藤條來,宮裡一般不許打臉,女人一生的榮華富貴多半在臉上,掌嘴是太監常見的事,可在宮女就不許,除非是做出下賤的事來,俗話說“打人不打臉”,宮裡嚴格遵守這條規定。
藤條約兩指寬,一尺五寸長,因為常用,柄上磨得又光又亮,太子在一旁著急,又不敢求qíng,太皇太后的脾氣就是這樣,越求qíng罰得越狠,只好眼睜睜看著塔嬤嬤舉起家法,往那雙裂開了口子的手上抽打上去。她咬著唇忍受,雜役房的人什麼活都gān,不像宮女一樣能把手保養得油光水滑,太子看著藤條落下,她虎口處的血就汩汩的流出來,只覺鼻子發酸,每一下都像抽在他心上似的。
他轉眼看太皇太后,yù言又止,他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這是在警告他,他越是對她好,她的日子越難熬,他沒法子,只得垂下眼不去看,打一下默數一下,等數夠了二十下,背上的褻衣已經濕漉漉的粘在身上了。
錦書蜷著手指磕頭,“謝老佛爺恩典。”
太皇太后看著她的眼睛問,“這會子怎麼樣?你應不應?”
錦書挺直了脊樑道,“奴才高攀不起太子爺,老佛爺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還是這句話,求老佛爺開恩。”
太皇太后冷笑,“不愧是慕容家的女兒,有氣xing!你既然不答應,那就給我到廊子底下跪著去,等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來回我。”
錦書謝恩,起身跟宮女出去,被帶到暗間外頭的牆腳邊,帶她的宮女是小苓子,小苓子看左右沒人,拿腳尖把牆根下的積雪踢開一些,朝那片光地努了努嘴,錦書感激的沖她笑笑,剛才受罰再疼也沒想哭,這會兒卻因為她的一個動作嗓子眼裡發堵,她吸了吸鼻子跪下,小苓子同qíng的看她一眼轉身走了,她抬頭看那磚牆上的紋路,想張開手,發現滿手的血已經沾住了,她嘆口氣,看來撿回了半條命,只要宇文湛不再出妖蛾子,那她就還有救。
屋裡的太子失魂落魄,太皇太后拿銅箸撥了撥鎏金香爐里的塔子,笑吟吟道,“你瞧,她全然不領你的qíng。”
太子無言以對,只得道,“皇太太聖明。”
太皇太后對塔嬤嬤道,“依著你,那孩子怎麼樣?”
塔嬤嬤看看太子,不忍心捅他心窩子,況且女孩兒看著也不錯,便道,“我瞧是個齊全孩子,懂道理,知進退,也沒什麼鋒芒,老佛爺看人准,老佛爺的意思呢?”
太皇太后想著不能讓她到太子身邊,又要給太子吃定心丸,略一思忖道,“慈寧宮有缺沒有?苓子到歲數該放出去了,要不就讓她頂苓子的缺吧。”
塔嬤嬤笑道,“老佛爺真是獨具慧眼,您常夸火眉子搓得好,其實就是那丫頭搓的,叫她侍煙再合適不過了。”
太皇太后聽了點頭,“那真是歪打正著了!”對太子道,“我把她留在慈寧宮,太子爺覺得怎麼樣?”
塔嬤嬤忙使眼色,太子是再聰明不過的,心想皇太太還是疼他的,錦書這一罰,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東西六所,要是再回掖庭,恐怕沒有她的活路了,惟有留下伺候太皇太后才能保得住。
太子跪下磕頭,“謝皇太太恩典。”
太皇太后閉眼道,“嗯,我活了六十六歲,也夠夠的了,她要害就害我,只要我重孫子好好的,我就是死了也有臉見祖宗。”
太子一凜,吶吶道,“她不會的……”
太皇太后揮揮手道,“叫你鬧了這半天,我也乏了,你跪安吧。塔都送送他。”
太子放下箭袖打千,隨塔嬤嬤退出偏殿,遠遠看那個跪得筆管條直的身影,稍一頓,回身抓住塔嬤嬤的袖子囁嚅,“嫲第……”
塔嬤嬤拍拍他的手道,“太子爺只管回去,奴才心裡有數。”
太子微頷首,這才一步三回頭的挪出了慈寧宮。
第八章天涯為客
太皇太后歇了午覺起來已是午時末,隔著大玻璃窗往外看,暗間牆根下跪著的人還是挺直了腰杆子。屋頂上曬化的雪從瓦檐上一串串滴下來,那雪水多冷啊,沒頭沒腦的淋濕了她的頭髮和棉袍子,她動都不動,像座石像似的。太皇太后問塔嬤嬤,“她跪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