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貴肚子裡有本帳,捧出個小主來,不說貴妃、貴嬪的,哪怕就是個貴人也成啊,多個朋友多條路,往後有什麼長短,萬一她得寵,萬歲爺跟前能說上話,本來多好的牌面兒,要什麼來什麼,天曉得怎麼就詐了和了!說一千道一萬,都是這丫頭沒造化,人家巴巴的等著,只愁沒這根杆子可攀,她倒好,心氣兒高,死腦筋,這會子告chuī了,還有沒有下次真說不準。宮裡漂亮女人多,萬歲爺龍chuáng上也不缺美人,再說國事繁忙,幸許一轉腳,就忘到脖子後頭去了。
錦書還是不咸不淡的清水臉子,李玉貴徹底服了,對她再沒什麼指望了,遠遠招了招手把順子叫來,努努嘴道,“萬歲爺發話了,讓把錦書原樣的送回去,你去打發陳六他們備轎吧!”
順子道,“劉全鬧肚子,解大溲去了,我和陳六抬吧!”
李玉貴想想也行,順子和她有jiāoqíng,也許能開導開導她,就點了頭道,“這會兒正到了萬歲爺用小食的時候,估摸也沒你什麼差事,那你就去吧,早去早回。”
順子嗻了一聲,把錦書安頓在廊檐下,自己上聽差房裡找人去了。
第三十一章一簾風絮
“二人抬”還照原路返回,因著有陳六在,順子有話也不方便直說,把錦書送回榻榻里的路上囑咐,“別叫人知道你今兒見了萬歲爺了,既然什麼事兒也沒有,就當做了個夢,全忘了才好。”
錦書點頭道,“我明白,可宮裡人多,難保別人不知道,就怕傳到太皇太后耳朵里,要是問起,我可怎麼回話呢?”
順子想了想說,“也沒什麼,太皇太后問起就說萬歲爺叫你過去問話,沒別的事兒。你啊,真是個倔脾氣!有高枝不攀,非在慈寧宮當這種戳腳子的碎差,何苦來呢。”
錦書抿著嘴笑了笑,順子是河間人,少有的一腔子熱血,是個有話就說的。北方人管東西豎起來叫戳起來,宮女和太監不一樣,太監下了差就上聽差房侯著,宮女當差得沒白天沒黑夜的站著,就跟釘在地上似的,所以太監們背後都管她們叫“戳腳子”。
順子又說,“明兒迎財神,宮裡的太妃和小主們要聚在一塊兒熱鬧,又該聽戲了。你在慈寧宮時候不長,還沒嘗著味兒,苓子她們一提聽戲就渾身打哆嗦,大庭廣眾下得筆管條直的站著,一站就是幾個時辰,伺候是小事,站規矩難,你就看著吧,有你腰酸背痛的時候。”
主子最高興的事,通常是奴才們最受累的差使,可又有什麼辦法,既然是奴才,就得守好本分,主子高興你就跟著笑,有眼淚往肚子裡咽,誰都是這樣。
順子想了想,出了個主意,“我瞧你明兒接著告假吧,就說沒好利索,得再養上一天。”
錦書搖了搖頭,“那也太缺德了,是我的差事告了假,叫誰替我?誰也不願意在那兒站上幾個時辰,人心都一樣,我自己該當的,不麻煩別人。”
順子在前頭抬轎子回不了頭,心裡只顧嘆,死心眼子,犟得沒邊兒!不過倒是個實在人,不占人便宜,gān不出眼裡沒師傅的事兒。這回要細論起來,倒還挺佩服她的,吃了那麼多的苦,腰杆子還是挺得直直的,人說英雄不為三斗米折腰,她還真是這麼回事!人在屋檐下,低頭是難免的,可她有原則,恨就是恨,不因為人家給點小恩小惠就忘了自己姓什麼,人家丟根骨頭就狗顛兒的貼上去,該怎麼還是怎麼。話說回來,誰家也沒被滅過門,她心裡的苦誰能知道,不過是閒人看大戲似的眼光,拿嘴說別人不累,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裡頭的滋味,爹媽自盡了,兄弟死絕了,就剩自己一個人,還稀圖什麼?
順子嘴角往下直耷拉,錦書這後半輩子堪憂,困在宮裡出不去,又不肯和皇帝扯在一起,再過個三五年就成老姑娘了,慈寧宮裡呆不了一生一世,撐死了等太皇太后殯天,然後再送回掖庭去,像那些老嬤嬤一樣在永巷裡默默活著,等“老了”,光著來jīng著去,最多帶上個把徒弟,臨了到內務府領上八塊板,求個huáng土不蓋臉,也就完了。
可悲可嘆!順子從錦書身上想到了自己,腦子立馬轉起來,往後可不能悶吃糊塗睡了,窮太監百年後進恩濟莊,恐怕連墳頭都排不上號,也別指望吃供奉了。還有就是父jīng/母血不可棄,身上割下來的ròu還在淨身師家房樑上的升里放著呢,不使勁的攢錢,拿什麼去贖?缺了的東西不要回來,將來下葬不能進祖墳,都不配埋在父母的腳底下。
chūn寒料峭,迎面一陣風chuī過來,鼻子嗆得直發酸,順子想起了家裡的爹媽。他們老家那片是個低洼地帶,十年九澇,朝廷撥款撥糧,又是治水又是賑災,卻是怎麼治都治不好,一到夏天就發澇,子牙河裡的水都往岸上跑,淹地淹莊稼不算還淹人。頭幾年家裡還常托人捎話,這兩年沒信兒了,這會子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腦子裡胡亂想了一遍,二人抬也到了西三所,轎子枴個彎上了甬道,沒走兩步看見梢間門前站了個宮女,手裡挎著個包袱,探著頭往院子裡看,像是在等人,不是慈寧宮的,看著眼生,順子一面落了轎,一面哎了聲,問,“哪個宮的?找誰?”
那宮女回道,“我是儲秀宮惠嬪娘娘跟前當差的,來找慈寧宮敬煙的錦書。”
錦書恰巧下轎,聽了忙抬起頭來,細看竟是荔枝來了,便匆匆迎上去,親親熱熱抓著荔枝的手問,“你怎麼來了?”
荔枝見她是從“二人抬”上下來的頗覺意外,奇道,“這些日子沒見你,你倒升發了,還坐上轎子了?下回我再來,豈不是要看見你坐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