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也不反駁,只道,“他們只知道面上的,不知道真正的好人是你們幾個,你和苓子,還有入畫、大梅,你們都是心眼最好的。”
chūn榮斂去了笑,長長嘆口氣,“你啊,別整天苦大愁深的,事qíng過去就過去了,樂呵呵的多好。”
錦書笑道,“少混說,我哪裡苦大愁深了!你瞧瞧我,不是該樂就樂,該笑就笑嗎!”
“樂不進心裡去,笑在臉上有什麼用。”chūn榮搖搖頭,“你一個聰明人,何必自苦。”
錦書的嘴角漸漸耷下來,“要真正打心眼裡的高興,這輩子恐怕是不能夠了。”
行至隆宗門前,她拉了chūn榮一把,“我在宮門上等著你,裡面就不去了。你問了吉祥就出來,咱們好上造辦處庫里去。”
chūn榮知道她的難處,崔總管大約是糊塗了,怎麼讓她一道來問安,倘若叫老祖宗知道了又要生事端。便點頭道,“好,你別走遠了,在牆根下等我。”
兩人往乾清門上去,路過內右門時看見太子身邊的馮祿在連廊下探頭探腦的,chūn榮也沒在意,整整辮穗子就進宮門找李總管去了。
馮祿迎上來,“姑娘來了?叫我們爺好等!昨兒一晚上沒睡著覺。您稍候,我這就請他去。”
錦書忙道,“我也沒什麼話,就想知道萬歲爺有沒有為表的事罰他,問你也是一樣的。”
馮祿不聽她說,邊跑邊道,“還是您自己和他說吧,我怕傳不好話。”眨眼就沒了蹤影。
錦書往牆上靠了靠,一夜沒合眼,渾身上下都透著酸痛。霧大濕氣重,手腳凍得發疼,chūn袍子擋不住寒氣,她咬牙忍著不打擺子,可是心在腔子裡抖,就撿個背人的角蹲著,蜷縮起來好像能暖和些。
乾清宮宮門上有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她掙扎著想站起來,來人已經到了面前。
太子心裡一緊,俯身把她圈進懷裡攙扶起來,嘴裡問怎麼了,握了握她的手,只覺冷得冰碴子似的,便回身喊馮祿,“沒眼色的!把大氅拿來。”
他的手那樣溫暖,她一時忘了掙脫,傻愣愣的讓他替她搓/揉,然後結結實實包裹在掌心裡,等回了神要想抽出來,他卻握得更緊。
錦書紅了臉,低聲道,“快放手。”
太子年輕的臉上浮起促狹的笑意,眉眼間神采飛揚,壞道,“不放,好容易抓住的,怎麼能輕易撒手!”
錦書有些惱,可是看見他滿臉的關切,又有些不忍,那一身的刺便放了下來。心道罷了,暫且忘了仇恨吧,他是真的對她好,自己也貪戀這樣的溫暖。不知怎麼,只要他在就很踏實。她咬著唇想,多像自己的兄弟啊。
他和老十六同歲,當初和永晝很要好,兩個愣頭小子戴著荷葉做的遮陽帽,六月里的大中午,覺也不睡,劃著名被小太監稱作“瓢扇扇”的小船,永晝做梢公,東籬扮採蓮人,一路搖槳往玉帶橋去。嚇得內侍們魂飛膽喪,串粽子似的在他們船後跟了一溜小瓢扇。兩個孩子游完了知chūn亭,又要覽西堤六橋,直折騰到太陽下山才回來。那時永晝是主,東籬是客,如今客人取而代之,主人倒漂泊在外,不知所蹤了,世上的事真是難料。
濃霧之後的馮祿故意咳嗽一聲,太子不得已才鬆開了手,接了羊皮一斗珠的大氅給她披好,仔細系上領口的huáng綢帶,溫聲問,“怎麼樣?可好一些?”
那樣qíng意綿錦的嗓音!錦書尷尬的點頭,馮祿識趣的退開去,茫茫天地間似乎只剩他們兩個,太子又問,“那塊懷表怎麼叫皇父得著了?他沒有難為你吧?”
錦書窒了窒,又不好告訴他被皇帝拉著出宮的事,只得顧左右而言他,“我才要問你,萬歲爺訓斥你了嗎?有沒有為了這事罰你?”
太子心裡開出了花,她果然是關心他的,挨餓受凍的跑來瞧他,就是為了怕萬歲罰他。他歡喜的笑著搖頭,“沒什麼,申斥兩句就完了,並沒有降罪。我只擔心你,你那麼難,萬一有個什麼我趕不及,豈不叫你受苦?橫豎我是男人,就算受上兩杖也挺得住,你是女孩兒,腚上開花多難看啊。”
錦書的臉愈發的紅,嘀咕道,“什麼腚上開花,你混說什麼!”
那股扭捏的小xing子叫太子稀罕到骨頭fèng里去,仗著四下無人,不管不顧的攬她到懷裡,悄聲道,“錦書,別怕,一切有我扛著。若是他們問起來,你就往我身上推,左不過我拼著不做太子了,和你同生共死。”
她原先還掙,叫他這麼一說便愣住了,喉頭哽了下,眼眶慢慢紅起來,低下頭去喃喃,“這可……怎麼好。”
太子撫撫她的發,笑道,“我原就不想做什麼太子,你知道莊親王嗎?就是鐵帽子王爺長亭。我心裡一直想做他那樣的人,一壺酒,一支簫,寄qíng山水。倘或咱們因此獲罪,那就離開皇宮,做對亡命鴛鴦,好不好?”
他言之鑿鑿,待她qíng深義厚。錦書的心思平復下來,順從的靠在他肩頭的四爪團蟒紋上,“你不怕我害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