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起眼打量她,她站在炕桌前愣神,動也不動,只聞輕輕淺淺的呼吸,如絲一樣把他的心密密捆縛起來。皇帝眼角微揚,抿唇笑了笑,“別怕,朕的寢宮,沒有朕的允許,連皇后也不得擅闖。”
一會兒李玉貴到了chuáng前,打千道,“萬歲爺,皇后領著幾位小主來瞧您呢,給奴才擋在外頭了,依這主子的意思,宣是不宣?”
皇帝道,“人多聒噪,叫她們回去。”
李玉貴瞥瞥錦書嗻了聲,卻行退到殿外,對皇后道,“回主子的話,萬歲爺聖躬不豫圖清淨,說難得皇后和諸位小主有這份心,萬歲爺心裡都知道,只是今兒jīng神頭不濟,就不見了,請主子和各位小主回去歇著。”
多貴人的嗓音傳來,“萬歲爺到底在不在裡頭,總管可別蒙咱們啊。”語調之中大有懷疑的意思。
皇帝臉上浮起厭惡的神色,捂著嘴又悶聲咳喘。門外大概是聽見了,也確定了皇帝在寢宮裡,再沒有由頭鬧了,便紛紛隔著菱花格扇門道,“請萬歲爺保重龍體,臣妾們等您大安了再來瞧您。”
嘈嘈雜雜一陣花盆底磕在金磚上的咔咔聲,來請安的人像cháo水般的退去了。
天色比先前亮堂了很多,霧氣漸次散了,晨曦穿過薄霧照在坤寧宮的單檐歇山頂上,皇后放開左右宮女攙扶的手,筆直的立在正殿的月台前。晨光打在石青的八團喜相逢緞褂上,折she出烏沉沉的光暈。
她凝眉眺望,乾清宮離得那樣近,日又新的後窗戶就在眼前,她卻被擋在一道金絲藤紅漆竹簾外進不去。心下是說不出的愁滋味,近來皇帝和她愈發的生份,平日雖說不上多熱絡,可好歹還算貼心。現如今見了面臉上仍舊笑著,神態語調卻難掩的疏離,到現在竟將她拒之門外……她莫名的恐懼,愁腸百結的預感,似乎要出什麼婁子了。
一眾妃嬪見皇后面露愁容,自然各懷心思,個個緘口不語。
皇后身邊的掌事宮女叫初寒,在坤寧宮呆了六年,是皇后的心腹。主子有晃神的時候,她要替她周全到,眼看著皇后要失儀,便上前一福道,“主子,萬歲爺那裡有太醫們照顧,必然保萬歲龍體安康,請主子放寬心。清早的寒氣重,還是回暖閣里去方好,諸位小主們還等您的示下呢。”
皇后回過味來,看身後的淑妃、懋嬪、還有多貴人皆恭肅而立,忙笑道,“瞧瞧我,真是失禮了,叫三位妹妹在外頭受凍,連口茶都不給喝,回頭該怨我了。”
三人都說不敢,跟著皇后往配殿裡的東暖閣去,等落了座,懋嬪才道,“萬歲爺這會子不知怎麼樣呢,又不肯見人,怪道皇后娘娘要憂心。”
多貴人道,“可不!好不好的讓咱們見一見,也好叫咱們安心不是!”
皇后伸出戴著鏤金護甲的右手端起茶盞,chuī了chuī茶沫子道,“萬歲爺喜靜,咱們人多,吵得他不得安生。他既然不肯見,那一個人養著也好。”
淑妃笑道,“今兒是來得湊巧,乾東的人怪齊全的。可說句大不敬的話,萬歲爺這事辦得,不好!嫌著我們也就罷了,怎麼連皇后娘娘都不讓進?以往有什麼總是打發了我們把娘娘留下的,是不是?”
別看淑妃平時悶聲不響的,要緊的時候會把人往死路上bī。皇后訕訕的,擱下了杯子道,“這話說岔了,萬歲爺是大家的萬歲爺,我什麼時候也沒獨占啊!我如今人老珠huáng,不受待見也是有的,不像各位妹妹,風華正茂,各個鮮花似的,往後聖眷且隆著呢。”
眾人一聽皇后自嘲的話,皆唬得一凜。淑妃趕緊賠笑道,“瞧娘娘說的,年輕值什麼,過幾年都一樣。您可不同,您和萬歲爺是少年夫妻,風雨里一起過來的,咱們再投兩回胎也不能夠和您比。”
皇后還是冷著臉,懋嬪岔開話題道,“近來萬歲爺總是‘叫去’,也不知是怎麼了。旁的倒沒什麼,只怕是身上不好,硬撐著不說。”
皇后的嘴角揚起一個寡淡的弧度,“萬歲爺忙,那樣多的國事要處理,jīng力總歸有限,咱們多體諒他吧!”
既然皇后都沒牢騷,下頭位份低到塵埃里去的人還有什麼話可說!忙從小杌子上站了起來,屏息斂神諾諾稱是。
初寒托著雕花漆盤來,到皇后面前一蹲,“主子,該用藥了。”
皇后漫不經心道,“過會子再用吧。”
那三個也是識趣的,都上了藥了,擺明了是在轟人,正好坐在這裡也活熬出油來,便順著台階往下溜,唱個萬福道,“咱們叨擾了皇后娘娘這麼久,也該回去了。娘娘快歇著吧,奴才們告退了。”
“也好,你們出來有時候了。”皇后頷首,“我就不送了,都去吧。”?
第五十一章晴絲緒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