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太妃撫掌道,“來得正好,湊一手吧!”
這幾位牌癮大,有麻搓,那是天塌下來都當被蓋。小宮女送來了象牙牌,四個人圍桌坐下,定太妃對皇帝道,“咱們失儀,可顧不上你了。”
皇帝淺笑道,“朕在邊上瞧牌就成,你們只管玩吧。”
太皇太后嘩嘩搓著牌,一面抽了空道,“你路上辛苦,叫丫頭伺候著睡會子吧。”
皇帝的目光移到錦書身上,她在太皇太后身後盈盈而立,臉色兒涼薄如水,像個玉雕的娃娃,美則美矣,卻是徹骨的寒冷。
他心灰意懶,負手起身道,“老祖宗的牌資算朕一半兒,孫兒盼著您今兒手氣旺,回頭好給朕分紅。”
太皇太后慡朗笑出聲,“借你吉言,我可得仔細了,掉了鏈子可不成!”
莊親王嘟囔道,“皇祖母快出牌!大哥哥又不是孩子,撒手叫他自個兒玩去。”
內廷之中都是自己的至親,說話隨意些,方有居家過著日子的感覺。皇帝知道莊親王上了桌就不待見他,他一個外行人在邊上只有討人嫌,便道,“朕不吵你們,你們頑就是了。”
說著朝南牆邊的條炕前去,盤腿坐著,拿了本佛經研讀起來。
錦書站了一會兒小聲在太皇太后耳邊說,“老祖宗,奴才到壽膳房看菜去,挑些家常的小菜好不好?”
“成。”太皇太后在她手上拍了拍,“就依著你的意思辦,越是家常的越好。只一點,不要韭菜,chūn菜韭,臭死狗。”
錦書笑著應了,轉身招窗下的宮女來侍立,自己斂了袍子打簾出去,臨走看了南炕一眼,那炕上空空如也,皇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在了。
雨勢很大,間或還有炸雷,那響動,說句糙話,真能把死人震活了!錦書打小就怕打雷,逢著雷雨天就蔫了,什麼事都gān不了,躲在chuáng上讓嬤嬤捂耳朵,要不就往耳朵眼裡塞棉花。如今不行了,做人家的奴才還由得你捂耳朵?太皇太后喜歡四平八穩,響雷劈到你頭頂上也不許動。她在裡邊咬牙繃緊身子忍著,到了外頭就顧不得了,痛快的縮脖子打激靈,一手按著耳窩子,一手招廊上的宮女過來。
“姑姑。”小宮女曲曲腿兒,“聽姑姑的示下。”
她說,“給我拿把油傘來,我得上壽膳房去。”又問,“你見著萬歲爺了嗎?”
小宮女搖了搖頭,“沒見著。”言罷趕緊取傘去了。
錦書站在正殿前看著雨簾兒發呆,胸口憋悶得難受,她抬手輕輕捶了兩下。萬歲爺真是忙,一會兒得兒子,一會兒要給人開臉,這趟不知是哪位答應小主受抬舉了,竟在chūn巡路上得蒙聖寵,這下子妃嬪們又該有談資了。
她嘆了嘆,自己cao心那些個gān什麼!盡心當差,保得住自己就夠了,誰得了高枝兒,誰受了封賞,和她什麼相gān呢!
她微一踅身,不經意間瞥見皇帝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站著,長身玉立,昂揚之姿宛若天人,就那麼眯眼看著她,臉上神色複雜難辯。
第八十一章風動荼蘼
“萬歲爺怎麼在外頭站著?仔細著了涼。”她說,一板一眼的蹲了蹲身子,“奴才伺候主子進暖閣歇著吧!”
皇帝微抬了抬下巴,冷聲道,“不敢勞您的駕,您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紅姑姑,只要孝敬老祖宗一個人就足夠了。”
聽聽這話!又酸又不講理,哪還像一國之君說出來的!錦書沒遇著過這樣的qíng況,一時有些懵了,傻站了半晌才道,“奴才愚鈍,不知哪裡辦得不妥惹您生氣,請萬歲爺恕罪。老祖宗是奴才的主子,萬歲爺更是奴才的正經主子,萬歲爺有什麼旨意,奴才即刻承辦去,請萬歲爺示下。”
皇帝莫名煩躁,他轉身看著檐外的雨幕,狠狠的吁了口氣兒。心道真是個裝糊塗的高手!她哪裡不妥自己不知道,偏要叫他提點?這不是作踐他是什麼?他堂堂的萬乘之尊,天威不容褻瀆,卻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她哪裡來的膽子!
錦書心裡直抽抽,摸不著底,不知如何是好,看著那背影,只覺隔著宇宙洪荒那樣的遙遠。她很想問問,為什麼他就是和她過不去呢?他缺樂子,哪兒找不著?旁的不說,就昨天來太皇太后面前哭窮的內務府司晨就很有意思,張嘴“您哪,您哪”,簡直是口吐蓮花,惹人發笑。為什麼偏要尋她的茬?她原就像個消遣的玩意兒,願意就搭理搭理,不願意就撂開手去,眼不見心不煩就成了,何必每回都咬牙切齒的恨不得生吞了她,殺又不殺,就這麼虎視眈眈的,這不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麼!
小宮女取了傘過來,見他們在說話,嚇得不敢挪動,只遠遠頓住了猶豫不前。錦書看她不願過來,只得舉步上前,才走了一步,胳膊給皇帝猛地拽住了。他瞪著她,凶態畢露,斥道,“你是哪裡學的規矩?朕不發話,你敢擅自離開?”
錦書被他一喝漲紅了臉,心裡本來就油煎似的,如今往油鍋里潑上一盆水,登時就炸開了。她抽抽嗒嗒的抹眼淚,委屈歸委屈,也不跪,身條兒挺得筆直。
皇帝看她那樣愈發拱火,冷笑道,“你真有骨氣,原來是朕小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