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寬不敢有誤,忙打袖應個嗻,回身使了眼色,眾人領命紛紛退到值上去了。
皇后嘆息著扶起太子,哀戚道,“事到如今諸事都看開吧,你對人家滿腔赤誠,人家拿你當槍使,攀上了高枝兒轉手就把你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咱們自己吃個啞巴虧,就算了吧!好好坐穩了太子的寶座,將來有朝一日君臨天下,要什麼得不著?別說一個錦書,就是一百個一千個,你要,還不是手到擒來?”
太子窩在炕上搖頭,“錦書只有一個,錯過了,今生再不能遇上了。”
皇后的嘴角忍不住的往下耷拉,無奈的看著他,只覺已經束手無策了。太子活泛,大好的年紀,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何嘗在他臉出現過苦大仇深的神qíng?現在呢?面色倦怠,髮髻散亂,頰上還有五個鮮明的指印,哪裡還有儲君的做派,簡直像個大牢里的囚犯!
皇后生他時太年輕,隆冬時節大雪紛飛,皇帝那時在工旗鍵銳營里,雖然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守在邊上,她仍舊沒有半點底氣。頭胎男孩兒生起來著實受大罪,痛了兩晝夜,最後又是扎針又是含參片,眼看著不成了,孩子倒生下來了,只是她傷了元氣,之後再怎麼都沒法子懷上了。
只這麼一個寶貝,是她全部的心血和寄託。他要是受了委屈,那比用刀扎她還痛。皇后恨透了皇帝,他算什麼父親?《白虎通》曰,父者,矩也!他教化萬方,自己卻是身行不正,還有什麼面目為君父!
皇后說,“你皇父明兒要頒恩旨了,定了傅浚家的小姐為太子妃。你聽母后一句話,君命不可違,娶便娶了,世人都打這兒過的。什麼愛不愛的!拜了堂入了dòng房,兩個人一條心,自然就好了……”
皇后還沒說完,太子又是一蹦三尺高,像困shòu似的在地心團團轉,梗著脖子粗著嗓門的低吼,“兒子絕不依!要是再bī我,我豁出一條命去,gān脆反了朝廷,也學學皇父當年huáng袍加身!”
這話一出口把皇后唬住了,她耳里嗡嗡作響,登時滿世界天旋地轉,只惶惶道,“你放肆!這話能混說麼?你要自尋死路不成!”
太子漸漸冷靜下來,不過腦子說出來的話,未必就不足取,他突然發現這其實是個很好的出路。他擰眉沉思起來,沖皇后揚起了唇角,“母后,與人為奴,怎及自己自在為王?兒子回頭就找舅舅和豫親王去,他們掌管著禁衛軍和上書房,兒子得他們相助就成了一半事兒。”太子切切看著皇后,“母后,您會幫兒子吧?請母后從中斡旋!兒子登了大寶,您就是皇太后,再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不用擔心兒子的兄弟們奪嫡,也不用裝著笑臉子和那些妃嬪們周旋,母后!”
皇后控制不住的打顫,喃喃道,“你瘋了……你瘋了!這話再不許說了,我只當你魘著了,是胡言亂語。”
“母后,兒子清醒得很。”太子眼裡是望不到邊的仇恨,他說,“兒子決定的事絕不更改!您幫我我要辦,您不幫我我也要辦!兒子可不是唐朝的壽王李瑁,皇父搶了兒子心愛的人,我咽不下這口氣!兒子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母后幫我,兒子感激您;母后眼瞧著我死,兒子也絕沒有半句怨您的話,請母后自行權衡。”
皇后猛在他背上捶打了幾下,“你這不是bī我是什麼!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òu,我能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她癱坐下來抽泣,“大禍臨頭了!湛兒,你這會子怒極攻心,還是緩緩再說吧!等明兒……”
“明兒要搬恩旨了,”太子謂然長嘆,“明兒兒子另有打算。要把錦書討回來是不能夠了,我知道皇父絕不能放手,我只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母后,不是兒子不孝,是皇父不念父子qíng,兒子是沒辦法。”
太子說著,傳秦鏡來更衣,打發人上乾清宮瞧了,說皇帝已經起駕往養心殿去了,他整了整頭上的紫金冠,對伺候文房的太監道,“備筆墨,皇后娘娘有家書要寫。”
皇后站在和璽彩畫下,景仁宮飛揚的殿角像雄鷹張開的雙翅,殿角的哨瓦抑揚嗚咽。這條路一旦走上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太子鬥志昂揚的立在書架前,像足了當年攻打帝都前的皇帝。皇后苦笑起來,兜了個大圈子,一切要從頭開始。這世上只有兒子是最親的,江山原就是要傳到太子手裡的,晚一些,早一些,又有什麼分別呢!
第113章無處無愁
尚衣的差事和四執庫常有往來,四執庫在天穹寶殿後的乾東五所里,是專門伺候皇帝冠袍帶履的地方。
四執庫屬內務府管,裡頭的門類劃得很細緻,分派處、織補處、熨燙處、收納處,一處套著一處,各有各的分工。單說皇帝的龍袍,就夠人說上三天三夜的,工藝考究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三十個最jīng巧的繡工不停的忙活,一年只能織成一件。前頭說過,內造的東西不怕費工費料,宮裡有用不盡的綾羅綢緞,不用放著也是糟踐,只管放開了使,往好了使。
四執庫有專門收納龍袍的地方,進門一溜到屋頂的大高柜子,裡頭存的全是皇帝穿髒了的衣裳。宮裡有規矩,只有褻衣裡衣能反覆穿著,外衣通常是髒了就撂,后妃們是這樣,皇帝更是這樣。就因為龍袍上用的綴飾太奢華,金片兒、米珠、鑲寶,還有一些顏料沾不得水,一碰就糊了,所以不能漿洗,只能整理好了歸置起來。
錦書提著包袱進木影壁,包袱里鼓鼓囊囊的,是兩套要歸庫的冠服。
原先給皇帝尚衣的常四如今算是升了差使,到四執庫管穿戴檔了。錦書進門他正從井裡打水,看見她笑著招呼,“錦姑姑送龍袍入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