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地挺了挺腰,笑道,“我又不是孩子,吃飯還要人盯著?”
錦書抿嘴一笑,“是是,不是孩子,可比孩子難伺候多了。”說著又不經意的去撫膝蓋,總覺得隱隱生疼,自己都好笑起來,原來當差常要磕頭,有點兒差遲還要罰跪,一跪就是一兩個時辰。如今是今日不同往昔了,人啊,登上枝頭,果然就嬌貴了!
皇帝回身看,蹙眉道,“跪得時候長了,怕是傷了皮ròu。你跟前的人怎麼伺候的?怎麼不知道備個huáng袱墊?”邊說邊蹲下去捉她的腳,“我瞧瞧。”
錦書一驚,忙不迭往後縮,急道,“你別碰,過會子就好了。”
“別動!”他在那隻裹著綾襪的玉足上輕輕一拍,“破了皮要上藥包紮,傷處在布料上來回蹭,越到後頭越疼。”
她咬著唇安靜下來,就那麼看著他,目光柔和。
沒有惶恐不安,也沒有彆扭矯qíng,才發現自己對他早撤了防線,才知道真如太皇太后說的那樣,這個人往後就是最親密的人了,和自己的身體髮膚一樣,沒法割捨,相依而生。
皇帝不是柳下惠,卻是君子不妄動。雖說那纖細如玉的小腿叫他目眩神迷,可眼下不是胡來的時候。上回在泰陵里的混帳事八成是嚇碎了她的肝膽,倘或這趟再造次,只有將她越推越遠了。要得身子還不易嗎?要緊的是人心!他捨生忘死的愛她,也盼有回報,盼她心甘qíng願的伴他一世。她心裡的恨,今兒一點,明兒一點,總有消磨殆盡的時候,只要他沉得住氣,總會好起來的。
天暖和了,衣裳從夾的換成單的,隔著薄薄一層跪上半天,鐵打的也受不住。女孩兒家原本就嬌貴,她腕子上如意帶綁的淤青到現在還未褪盡。皇帝小心翼翼捲起她的襯褲,那玲瓏的膝頭有星星點點的紅,像刮痧留下的印記,他鬆了口氣,“還好沒破,只有些血瘀,上點藥就成了。”便開口喊李玉貴。
李總管應聲進來,微吃了一驚。錦書在炕沿上坐著,那位除了祭天,平常腿不打一下彎的君王在腳踏上半跪著,頭也不回的吩咐,“找金創藥來。”
李玉貴領命忙退出去,打發人上太醫正那兒討藥,自己從帘子豁口的地方偷偷看過去,小心肝在腔子裡直蹦躂。
長滿壽也挨過來看,邊看邊“好傢夥”的喃喃,“這架勢!瞧好兒吧,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往皇貴妃位上晉了。”
李玉貴敲打他一下,“別混說,皇貴妃這會兒在棺槨里享福呢,你說這個,也不怕不吉利!”
長滿壽咂了咂嘴,“我說的可是大實話,章主子是仙遊後才晉的皇貴妃,裡頭這位不一樣,那要是晉了位,可是實打實的!”
李玉貴一琢磨,是這個理兒!萬歲爺在她這兒拿不出主子的做派來,就跟尋常夫妻似的,說話隨意,唯恐叫她疏離了,連自稱都改了,不說“朕”,只說“我”。如今蹲著給她看傷算什麼?往後要是有了皇子皇女,只怕還有換尿布哄孩子的時候。
藥送進去了,皇帝仔細塗抹好,拿綾子包紮起來,替她放下褲腿問,“怎麼樣了?好點兒沒?”
錦書絞著手指頭說,“好多了,只是不好意思的,我原是來伺候您的,反倒叫您受累了。”
“哪裡的話!”皇帝站起來,放下捲起的夔龍箭袖,一面道,“也是順帶手的,你傷著了原就不該忍著,早些上了藥,腫才消得快。”突然又想起上回在泰陵里急吼吼的弄傷了她,那個……又不好明著問,便期期艾艾的嘀咕,“我能替你上藥的地方自然當仁不讓,不能的……你……都好了嗎?”
錦書一時沒轉過彎來,“什麼都好了?”
皇帝居然紅了臉,搓著手目光飄忽,吶吶道,“就是‘那裡’……還疼嗎?”
她驀地明白過來,“哎呀”一聲捂住臉扭過了身子,透過手掌瓮聲瓮氣兒地咕噥,“你這人真是!別問了!”
皇帝一瞧那小模樣,連骨頭fèng里都透出和樂來,只背著手說,“我擔心你,一直不好出口問。想讓人送藥過去,又怕你會惱,這不是話趕話的說到這兒了嗎!你也別臊,我打小兒就學醫,也算是半個大夫,有病不避醫,我闖下的禍,難不成還笑話你嗎?”
她捂著臉,死也不肯撒手,團領外露出的頸子都籠上了一層紅。皇帝看著,愈發撞到心坎里來,隱忍再三,終究是走了過去,試探著拉了拉她的手肘道,“值什麼!我就這麼一問,看你,仔細把自個兒悶死。”
她慢慢鬆開手,別過臉不敢看他,眉梢眼角儘是女兒家的嬌態。皇帝心頭急跳,險些又要把持不住,猛想起建福宮裡停著的章貴妃來,霎時又偃旗息鼓,直起身道,“像是積了食了,你陪我走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明間,養心殿的園子盡東頭有個花架子,上面爬滿了爬藤月季,沒開花,卻是秀色宜人的。架子底下有瓷墩兒和壽山石小圓桌,錦書指著那兒說,“別走遠了,往外頭去太陽曬,就在那地方坐會子吧!”
於是沿著遊廊過去,風chuī過來涼涼的,雨搭微微搖擺,皇帝說,“這些帘子樣式是你挑的?”
她轉過眼看那竹簾上一圈圈的花紋,垂首道,“奴才淺薄,胡亂挑的,主子爺要是不喜歡就換了吧!”
怎麼能不喜歡!只要是她的意思,他以往就是再看不上眼,現在也覺得如珠如寶。真是和人有關係,他才知道什麼叫愛屋及烏,拿她的見識修養一比,宮裡那些女人都成了燒火棍子,他的眼裡心裡再容不下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