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掖著眼睛不說話,隔了半晌才道,“他撒癔症!”指著那堆鞋幫子鞋底子,“收拾起來送燒化處去,別叫我再瞧見這東西!我真是吃飽了撐的,得了閒兒吃睡都長ròu,何必要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蟈蟈兒,往後他來了別開門,就說我死了。”
chūn桃和蟈蟈兒巴巴地對看兩眼,沒敢應她。
錦書獨個兒歪在炕上,只覺腸子都絞成了疙瘩。他還能來嗎?誤會那樣的深,他恨死了她,也許從此再不踏足毓慶宮了。她心裡苦透了,有滿腹的冤屈沒地方可訴,他這人獨斷專橫,說出來的話像尖刀。她心灰到了極處,懶得再思量那些。終究不是個能託付的良人,她只看見他天皇貴胄的儒雅氣派,卻忘了他骨子裡嗜殺的本xing。
腦子裡昏沉沉,心卻揪著像被熱油潑了似的。她在半夢半醒間徘徊,聽著chūn桃喋喋不休的抱怨,蟈蟈兒小心翼翼的開解,這時木兮掀了帘子進來,乍乍乎乎的說,“怎麼回事?我聽說小周全叫萬歲爺給殺了,為什麼呀?”
木兮先前跑腿往寶楹那裡送東西,正好錯開了毓慶宮裡發生的一切。chūn桃使勁兒的丟眼色,她愣是沒看見,原本該瞞著錦書的話脫口就問出來了。錦書徒地一驚,直起身子問,“你說什麼?”轉而看著蟈蟈兒道,“什麼時候的事兒?”
蟈蟈兒看也沒法子藏了,只得道,“回主子話兒,剛才萬歲爺從屋裡出去,在石榴樹那兒叫周全撞了滿身水,龍顏大怒,就命人把周全給……殺了。”
錦書頹然跌靠在迎枕上,喃喃自語,“他何必拿我身邊的人開刀,不如殺了我gān淨……我罪孽這樣深,怎麼賠周全一條命呢?”
她木著臉,失魂落魄的樣子,把屋裡三個人嚇壞了。chūn桃趕緊安慰,“好主子,不值當什麼,我們做奴才的就是這個命,為主子死是榮耀,您千萬別放在心上!不是我說,周全也是個沒眼色的,平日裡莽撞就不提了,萬歲爺正窩火,他偏往槍頭子上撞,死了也是活該,不礙著主子什麼。您踏踏實實的,咱們多給他燒點兒紙錢上路,沒路子替他超度,就燒兩本經給他,也算盡了意思了。主子放心,這事兒奴才去辦,一定辦的妥妥貼貼的。”
錦書搖頭,“要緊的是活人,他家裡還指著他的月俸過日子。”轉而對蟈蟈兒道,“開箱子,取一百兩銀子jiāo內務府,就說是我的打賞,請他們轉jiāo周全家裡。好歹他跟了我一場,這回也是因著我的事受牽連,我心裡真箇兒不受用。那點子錢算我給他家裡的撫恤,倘或我還在,往後冬夏按時令兒送碳敬、冰敬。要是連我也不在了……那就沒辦法顧全了。”
蟈蟈兒打了個寒戰,忙道,“主子,您別胡思亂想,萬歲爺再大的火氣也不會牽累到您的,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咱們瞧得真真兒的,他qíng願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您,您二位不過是眼下坎坷,過了這一陣子,後頭興許就好了。”
錦書淒涼一笑,“哪裡還有後頭,緣分到這兒也就盡了。”說著兀自靠著靠墊兒閉上了眼。
他那些話又在耳邊回dàng起來,自己也不明白,那塊表怎麼就到太子身上去了,莫非身邊有內賊不成?還有太子謀劃的事,究竟是什麼?只怪自己糊塗面嫩,上回在養心殿沒和他把話敞開了說清楚,到現在九成是要弄出了禍端來了。
“木兮,你去給得勝傳個話兒,讓他往四執庫去找芍藥花兒,請他得了閒一定過來一趟,我有話問他。”錦書說著下炕穿鞋,著急忙慌的進後身房,大箱小箱、柜子、屜子、妝奩盒子裡的到處翻找起來。
蟈蟈兒和chūn桃站在邊上無所適從,又搭不上手,gān站著問,“主子找什麼?吩咐一聲,這是奴才們的本份。”
她把皇帝賞下來的首飾頭面抖落得到處都是,回身道,“再找找那塊表,往細了找,多留神些個,或者就找著了。”
那兩個人料著這回的禍頭子十有八九就是那塊表,忙應個是,一頭扎進“皇恩浩dàng”里,一個盒子,一副捲軸的都打開了,忙了半天,仍舊的一無所獲。
錦書垂著兩手在地心站著,深深嘆了口氣。是了,看來太子身上掛的就是皇帝賞她的那塊!到底是怎麼到的太子手上,她真是想都不敢想。太子學會了耍心眼子使詐,都是自己造的孽,是自己優柔寡斷壞了事,不能怨他。
錦書靜下心來琢磨,對蟈蟈兒道,“你回頭上李諳達那兒去,問他要上回伺候搬東西的太監的花名冊子,我丟了東西,要一個個的盤問,看看究竟是哪個混帳行子辦的好差。”
蟈蟈兒領命去了,chūn桃看她臉上疲累,忙過去扶了道,“主子,氣大傷身。如今到哪山唱哪歌吧!奴才服侍您歇會子,給您泡chūn茶喝。萬歲爺那頭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容他些時候,明兒一準要來的。”
錦書澀然撇了撇嘴角,“chūn桃兒,別指望了,我這回跳進huáng河也洗不清,他不能想通,我也不待見他,何必湊合!難為你們跟著我,我早晚是冷宮裡的命數,連累你們也臉上無光。”
chūn桃聽了淚盈盈的,只道,“別說這個,咱們是一根繩上串著的,主子得勢,奴才們昂著腦袋做人。主子失勢,咱們也沒什麼跌份子的,不過平常心境兒。這宮裡不紅不紫的人多了,值個什麼!”
錦書緘默下來,懨懨歪著不言語,心裡暗道登高必跌重,人心都一樣,繁華過後,哪裡還耐得住寂寞,你甘願溫吞的過日子,人家未必能成全你,接茬兒總有事找上門。她們現在在她身邊,等將來再指婚配人就是了,也過幾天人樣兒的日子,沒有圈著一輩子的道理。
隔了一會兒得勝帶著芍藥兒回來了,芍藥近前打千兒道,“給謹主子請安了。可巧,您打發勝子來找奴才,奴才正往景仁宮去,在門上碰見了,就一道兒過來了。您找奴才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