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楹說,“土遇著水就碎了、化了,自然就不成了。”
“不是還能和稀泥嗎?”她嘖嘖咂嘴,“可見是混說的。”
殿裡旁聽的人都掩嘴笑起來,寶楹笑得歪在榻背上,道,“我瞧你才是個和稀泥的積年呢!姻緣的事兒,還帶這樣式的麼?”
這一通排遣,頂上的烏雲倒散了些,宮膳房送了新出籠的粉蒸點心來,兩個人閒適用了些,又提起寶楹的家裡人。
錦書盥了手,接過司浴宮女呈上來的巾櫛慢慢的擦,問道,“我頭前聽說,你父親是漢軍旗下的包衣?這會子在哪兒供職?”
寶楹搖著扇子說,“常年的駐守豐臺,原先是戈什哈,後來升的都統,在制台手底下管錢糧軍餉。”
錦書笑道,“這缺兒不賴,想是南苑王府的家生子兒吧?”
寶楹嗯了聲,“可不是麼,萬歲爺何等的jīng明,朝廷戶部和外放官員,但凡和銀子錢有關的,自然都是家生家養的。”
“家裡還有什麼人?”
寶楹道,“有個媽,還有三個姨娘,只是沒兄弟姐妹。”錦書正疑惑,她接茬解說道,“我也不瞞你,我爸爸不生養,幾個姨姨都是白做樣子。我媽前頭嫁過人的,我跟著我媽進的董家,跟了後爸爸的姓兒。”她又嘆息,“女人一輩子多苦啊,亂世裡頭死了男人,帶個孩子不好養活,只好改嫁。我那後爸爸沒別的毛病,好喝個酒,酒量又不濟,吃醉了在外頭是個悶葫蘆,回了家撒氣罵人,前抄一千年後抄八百年的,把人家祖宗灰孫子問候個遍。你沒見過那樣的,滿眼的血絲兒,嘴裡噴著酒氣,叉腰往院裡一站,夜叉星似的嚇唬人。我沒進宮前想,往後一定不能嫁這樣的男人,沒法兒過日子。現在出了閣,配的是天底下最尊崇的人,可你瞧瞧,又是這個結局。”
世事無常,兩人十幾歲的女孩兒促膝好一通感慨,不覺日影西移了。
夏天晝長夜短,東二長街上的梆子“托托”的敲起來,寶楹這才發現到了後蹬兒了,忙起身告辭,趕在宮門下鑰前回景陽宮去了。
第156章莫思身外
李玉貴垂手進養心門,邊走邊想,太慘了!太慘了!好好的太子爺啊,全完了!打小兒看著長大的,老輩子上捧著含著都嫌不夠,如今成了那樣兒,身子骨又弱,在寺院裡吃齋念佛,撞鐘敲木魚,哪裡受得住喲!
他抓著袖子抹眼淚,嗓子裡卡了團棉花似的難受。上了偏殿前頭的台階走到廊廡下,明紗的宮燈照著,臉色臘huáng臘huáng的。
敬事房馬六兒迎上來,呵腰道,“諳達差辦得了?路上辛苦,一走三天的,送到哪兒去了?”
李玉貴只顧搖頭,“甭問,上頭不叫說的,你聽了落不著好兒。”
馬六兒一臉哀容,全沒了平時油嘴滑舌的勁頭,給他掃了掃肩上灰土,一味的嘆氣。
“可憐見兒的……”李玉貴說著,猛收住了嘴,朝殿裡看了看,問道,“爺在哪兒?”
馬六兒道,“在梅塢裡頭。這兩天煎熬,人都瘦了,也不說話,整天埋頭批摺子,有時候對著筆架子愣神,一坐就大半天的。”
李玉貴歪著腦袋琢磨,到底是嫡親的父子啊,太子現下這麼個結局,萬歲爺嘴上不說,心裡不定有多痛呢!
造化弄人,要是爺倆沒有同時瞧上了一個姑娘,或者裡頭有一個肯謙讓,也不至於鬧到今天的局面。怪只怪兩個人脾氣太像,都是要足了qiáng,太子羽翼又未豐,最後一敗塗地是必然的。
兒子沒了,做老子的哪個不抱憾心疼?太子雖保住一條命,這樣活著也和死了無異,今生今世只怕沒有再相見的機會了。
“國舅爺和豫親王怎麼處置了?”李玉貴悄聲問,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辦了沒有?”
馬六兒踮起腳尖在李玉貴耳邊說,“那二位暗地裡已經辦了,對外只說是bào斃,還叫家裡發喪搭靈棚呢!萬歲爺想得周全,太子爺這件事要壓下來,就不能往外頭傳,實qíng只有軍機處幾位章京知道,絕泄露不出去。太子府上也cao辦了喪事,召告天下太子染天花薨了,也成全了他的好名聲。”
是啊,皇帝在莊親王出發前吩咐過“臉面要緊”,既然要保太子的命,怎麼好給勒泰和展遲定罪?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同罪同榮,那兩個上菜市口,太子還能活嗎?
李玉貴往坤寧宮方向指了指,“那位現如今怎麼發落?廢還是不廢?”
馬六兒攏著馬蹄袖說,“聽說太皇太后發了話,不叫廢呢!說廢后是震動朝野、驚慌天下的大事,皇帝要搬廢后召書,須得拿出母德不淑的憑證,否則就是無妄之怒,有礙聖德高明。”
又是瞧著太子爺,皇后助紂為nüè原本是最堂皇的罪名兒,現在礙於太子,終究不好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