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親王咂了咂嘴,“臣弟覺得吧,還是別帶貴妃同行的好。一則女人長途跋涉不方便;二則她們姐弟萬一相見,您要殺老十六,到時候必定又是割心割肺的一場大難。前頭受的那些罪您都忘了嗎?不如瞞著她好,瞞上一輩子,什麼岔子都沒有,日子才過得安生。”
皇帝放眼看遠處藻恩樓廊廡下的宮燈,渺茫的一點,卻叫他心生嚮往。他無奈道,“我何嘗不知道,可她那驢脾氣,我都有點怵她。宮裡個個當她是眼中釘,還有皇太后……朕怕等朕回來,她連骨頭渣都沒有了。”皇帝對著湖水長嘆,“老三,你是個放達人,我知道你聰明,懂qíng。把她放在哪裡我都覺得不安全,只有在我身邊最妥當。所以她說要隨扈,我嘴上說不成,其實心裡是很歡喜的。”他擺了擺手,“罷了,不說那些。你去料理羅剎使臣吧,要恩威並施,別丟了我大英的體面。”
“那不能。”莊親王咧嘴笑道,“那蠻子不知哪裡學來的一車好話,說博格達汗‘垂拱九重、俯治天下、威加四海、氣蓋寰宇’,是天下最雄壯的大皇帝。我聽著這些溢美之辭從那張闊嘴裡蹦出來,就覺得渾身寒毛直豎。他口吐蓮花,比我能耐,回頭還真要會會他去。”說著扎地一跪,起身趨西去了。
第169章宿鳥未驚
清溪書屋是皇帝的寢宮,正殿屋後是導和堂,西面有藻恩樓,內間過穿堂是照回館。
書屋一周松竹成林,三伏里遮天蔽日,下頭是湖風,前面倒廈門大開著,坐在屋裡涼風習習,半點暑意也沒有。
皇帝到殿外,擺了擺手不叫守門太監通報,自己進了垂花門往後殿裡去。
照回館的南牆根下供了架山水圍屏,屏風後是張紫檀大榻,琉璃盞的光亮透過雲母石鏤空的雕紋映照過來。錦書正和chūn桃坐在大榻上玩翻繩兒jiāo,纖細如玉的手指左勾右挑,一會兒翻出個漁網,一會兒又是個jī爪兒。漸漸翻得出彩了,八根紅絨線攢出了一個小小的紅結,竟是個二龍戲珠的花式。
輪著chūn桃解jiāo,不知怎麼來回倒騰,手勾口咬的,一不留神八股紅繩擰成了兩股,中間松垮垮的耷拉下來,已經是散jiāo了。
“你輸了。”錦書端著茶盅抿口茶,盅口擋在嘴唇前,不動聲色的竊笑起來。
chūn桃大約是輸了好幾局,臉上不是顏色。氣呼呼看著錦書道,“我不依!明明是你偷著鬆了一根手指,別打量我不知道。虧你是個主子,坑我們做奴才的,也不怕臊!”
錦書揚著眉毛,滿臉的得意洋洋,“我不嫌臊,明明你計不如人,還說我耍賴!我當年在掖庭是出了名的繩兒jiāo祖宗,哪裡用得上那下三濫手段!”
chūn桃到底還小,輸了就認真計較起來,哭哭啼啼的掩著臉嘀咕,“賴子!別以為做主子的就能這麼的,我要在園子裡喊一圈,破了你繩兒jiāo祖宗的名頭,叫你往後找不著人陪著玩!”
錦書一看她哭就訕訕的,直起身子給她擦眼淚,邊擦邊討饒,“好好,我管你叫祖宗成不成?哭什麼?仔細萬歲爺知道了把你倒掛著泡到水缸里去!大內也好,園子裡也好,是你能隨便哭的地方嗎?要喜興兒的,樂呵呵的,知不知道?”
chūn桃噘著嘴道,“你仗勢欺人,就會拿萬歲爺來嚇唬我!萬歲爺不也得講理嗎!”
錦書靦著臉笑道,“那是那是!要不你告御狀,咱們回頭請天子斷案,成不成?”
chūn桃乜了她一眼,“萬歲爺向著誰,這不是明擺的?胳膊折在袖子裡,你當我是傻子麼?”
皇帝在屏風外聽這一主一奴說話,聽了一會兒也忍不住要笑,便咳嗽一聲進了裡間。
榻上的人一看趕緊下地,踢踏著鞋蹲福請安。皇帝叫免禮,坐到榻沿上有意問,“這是怎麼了?哭哭啼啼什麼樣兒?竟沒規矩王法了?”
chūn桃怨懟的看了錦書一眼,縮著脖子再不敢說萬歲爺也得講理的話了。誰規定皇帝非得講理了?他要護起短來,誰又有膽子說個不字?
錦書笑道,“沒什麼,我們玩兒呢!”忙指派chūn桃,“還給萬歲爺上茶,這丫頭愈發沒眼色了!”
chūn桃應個是,接了小宮女端來的凍蕉石茶盅和小茶吊斟上涼茶,恭恭敬敬呈到皇帝面前。這會子還思量輸贏?皇帝不怪罪已經是最大的造化了,他殺太監可從不手軟,惹毛了他,殺宮女也不是不能夠。
“主子和萬歲爺說話,奴才到廊子下侯著去。”說著俯首貼耳一蹲福,火燒眉毛即提著銷金爐出正殿去了。
皇帝慢慢的嘬茶,隔了會兒笑道,“這園子是朕御極初年擴建的,今年重又翻新了一遍,瞧著倒也有些新意。只是這回住不長久,下月就要往漠北去了,等朕dàng平了匪寇返京,入chūn就進園子,立冬再回內城。到時候我帶著你,你住裡間,咱們過過尋常百姓的日子。”
錦書搖著團扇道,“宮裡眼睛多,回頭因為這個鬧家務,我不是成了罪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