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人心下驚訝,面上卻不動聲色,忙斂衽蹲身,“貴主兒快別這麼說,您有理有矩,是再公正不過的。有這懿旨是為大局,奴才們不敢有非議。”淑妃眼梢兒飛揚起來,“容嬪竟是記了空檔的,這倒叫人意外。”
錦書呷著香茶不置可否,她先頭是沒想過要揭容嬪老底的,那樣做到底不厚道。可她的所作所為實在叫人無法容忍,倘或像賢妃那個直腸子樣的明著來也就罷了,偏她喜歡使yīn招,背後下黑手,自己為什麼還要忍著?給她兜臉兒,她倒愈發不知足了。
“成了,旁的也沒什麼了。”她慢慢的說,“主子爺御駕親征就在四天後,宮裡章程嚴謹,各處燈火、千兩(鎖)自不用說,只這人心難管,還是要倚仗您二位的。你們內當家,不比爺們兒外頭征戰省力,主子爺得勝迴鑾心裡有數,到時候少不了論功行賞。天兒熱,大中午的歇不成覺難耐,都散了吧!”
淑妃和通嬪不無惆悵的偷著往寢殿方向看一眼,各自嘆著氣行禮告退,緩緩往翊坤門上去了。
錦書直覺犯困,想睡,又記掛著寶楹還在梢間侯著。站起來舒展一下筋骨,腿卻軟軟的不想挪步。
“我困了。”她沖蟈蟈兒噘嘴。
蟈蟈兒掩嘴笑,“做這埋汰樣兒!才剛還厲害得瘮人呢!”
“誰願意這樣來著,不是bī得沒法兒嘛!”她打了個哈欠,“回來就沒閒著,這皇宮真叫人生厭。”
“那怎麼辦呢?”皇帝接口,從帘子後頭轉出來,笑吟吟道,“你天生就是這皇宮的一部分,生在這裡,養在這裡,在這裡相夫,將來還要在這裡教子。”
蟈蟈兒識趣退到一邊,偌大的殿中只剩他們夫妻對話。
“主子怎麼沒歇著?”她仰著臉問,“熱得睡不著?”
皇帝勾著垂在胸前的頭髮道,“我就是想聽聽你怎麼處理宮務,本來以為你面嫩,不好意思苛責她們,沒想到辦起差來有模有樣的。”
她平淡的笑,“這裡是個大染缸,在裡頭泡久了,沒有不變色的。”
皇帝有些小小的驕傲,她在他眼裡是朵嬌花,柔弱得時時需要呵護。現如今抽冷子一瞧像是長大了,成了個有本事統馭六宮的女人。好啊,他得意洋洋,仿佛都是自己的功勞,比打了勝仗還長臉。
“你不是說困麼?時候還早,睡會子去吧。”
錦書揉著眼睛說,“還有寶楹那裡沒料理清楚呢!”
皇帝回身對蟈蟈兒道,“你過去說一聲,讓她回自己屋子等旨意。”
蟈蟈兒“哎”了聲出殿門,遠遠看見寶楹在花樹底下站著。爬藤月季一簇簇開得鮮亮,嫣紅的花瓣彤如朝霞,映著那張楚楚的臉龐,直叫人心底生憐。
她緊走幾步上前蹲福,“小主兒,貴主子自己jiāo代妥當了,請小主兒回去等鈞旨吧!”
寶楹還了個禮,淡淡一笑,“勞煩姑姑了。”
蟈蟈兒咂出苦澀的味道,張了張嘴,卻不知怎麼勸解她才好。再想說話,她已經沿著出廊朝木影壁去,漸至屏門錯角,纖細的身姿頓住了,疏淡的回首,眼裡的光幻滅成零星的微芒,愴然輕嘆,舉傘跨出門檻,一主一仆互相攙扶著,孤孤寂寂往甬道那頭緩行,走到盡頭,拐個彎便不見了。
臨行的日程那樣忙,縱然再不願意,醜媳婦終歸還是要見婆婆的。好在皇帝體貼,知道皇太后不待見錦書,辭行由他陪著去。太后顧忌有兒子在,也沒和錦書多兜搭,還頗讓人意外的吩咐她好生侍候皇帝,言辭不狠戾,卻也不是和顏悅色,面帶三分鄙夷,像是很不屑。
錦書胸懷寬廣,再憋屈也能忍得。笑著進壽安宮,又笑著辭出來。皇帝怕她生氣,好言好語的哄她,她只搖搖頭,也不說話,牽著他的手,五指握得死緊。
相較之下進清漪園就受用多了,景致怡人不說,鑾儀跟前伺候的都熟稔。
平安還在守門,ròu皮兒曬得黝黑。看見錦書撐著油紙傘過來,高興的“嗬”了一聲,“咱們貴主兒來了!”覷眼看見她手裡的冰饢子,覥臉笑道,“奴才這兩天臉膛曬得走油,好主子,這個賞我吧!”
錦書笑著遞給他,他正忙著打千兒,一抬頭看見皇帝塔一樣的佇立著,嚇得撲通就跪下了,磕了不計其數的頭,gān嚎道,“奴才給萬歲爺請安……主子爺不言聲來,奴才瞎了眼沒瞧見,請主子爺恕罪。”
皇帝撇一眼他攬在腿邊上的冰饢子,“你這狗才,也敢撅著驢腰和主子要東西?”說罷一笑,“長行市了,你是土地爺吃蚱蜢,也算嘗了葷腥兒了。”
平安見皇帝有笑面孔也不怵了,打著哈哈盯著皇帝青緞涼里皂靴說,“這是主子娘娘心眼兒好,奴才是個宮痞子,一輩子沒見過好東西,就跟天橋上玩把戲的猴兒,伸手和看客要花生棗兒。娘娘疼奴才就打賞,不待見奴才就踹奴才一腳,奴才還樂呵著給娘娘揉腳呢!”
幾句不倫不類的奉承話逗得兩人笑起來,皇帝繞過去道,“一肚子牛huáng狗寶!起來吧,好好把你的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