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往後翻,希望能在後面的日記當中,找到索菲婭原本的中文名字。但我很快就發現,與她過去有關的一切,全都被刻意抹掉了——不光是她的中文名字,還包括她從前呆過的孤兒院院名,以及在孤兒院裡的好朋友的名字……
所有涉及到她過去身份的關鍵性信息,全都模糊到了看不出來的程度,而關於收養後的生活,卻全都字跡清楚。這麼明顯的對比,傻子都不會認為是偶然。
日記內容比我想像當中多得多,竟然足足有大半本,而且日期全都是連貫的,沒有一天漏掉。而且字跡越來越工整,遣詞造句的能力也有著非常明顯的提高。
我都不得不佩服索菲婭的這股毅力——我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語文老師布置任務要求我們寫周記,每周兩百字我都難受得要死要活。而索菲婭後期的日記篇幅,有時候一天就不止兩三百字。
而且她還只有五六歲左右,比我那時候小得多。
差距啊。
在寫作這件事上,索菲婭好像真的挺有天賦,說不定長大以後能當個作家……
如果她沒死的話。
我終於翻到了日記的最後一頁。
「1898年11月17日,晴。今天媽媽把XX(字跡糊掉了)孤兒院的孩子們都接回家裡了,讓他們自己挑選喜歡的房間住下。他們的到來讓家裡變得特別熱鬧,我一開始的時候很開心,覺得自己終於又有同伴了。他們都跟我一樣黑頭髮黑眼鏡,不會像美國的同學們那樣,覺得我是個異類、怪物。」
「可是我想錯了,他們對我非常不友好,甚至比美國的那些同學更糟糕。我主動送糖果給他們,想跟他們交朋友,可他們當著我的面把糖罐摔在地上……」
「糖罐碎了,我的心也跟著碎了。」
「為什麼不管是在美國還是在中國,別的孩子都排斥我呢?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真的已經很努力地去嘗試著融入他們了……」
「媽媽回來的時候,問我跟他們相處得如何,我撒謊了,騙她說已經跟所有人都成了朋友,說很開心。我真的不敢告訴她,回到中國我還是個被所有人孤立的異類,她會難過的,我不想讓她難過。她和爸爸是為了我才放棄了美國的家,搬到中國來住,他們為我付出了那麼多,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我會再努力的。但願下次能有好結果吧。上帝保佑,阿門。」
後面全都是空白,索菲婭再也沒有寫過日記。也不知道她再次嘗試的結果究竟如何,但我猜應該不太好。
從1897年1月,到1898年11月,不到兩年的時間裡面,她的文字水平提高的這樣的程度,真的很讓我驚訝。
而且她也真的很早熟,普通的孩子不到八歲的時候可不會想這麼多。她的文學天賦,讓她的心思比普通人更加敏感細膩,更關注內心的感受,同時也變得偏於內向。很顯然,她的養父母並不希望她內向,而是希望她能變得更活潑開朗,這種期望不能說是不好,但也的確給索菲婭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
再早熟的孩子,也畢竟孩子,心智還沒有發育成熟,對於負面情緒的處理能力遠不如成年人。過重的心理負擔,極有可能會導致抑鬱,甚至會讓孩子產生出「也許我活著就是一種錯誤」的想法。
我很懷疑索菲婭是不是在第二次被拒絕甚至被攻擊之後,開始出現抑鬱情緒,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認為自己辜負了養父母的種種苦心,最終在極度的內疚自責之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暫時還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但我就是覺得,時光交錯的節點剛好是她情緒受傷的這一天,或許並非巧合。
也許這別墅里的種種怪異,全都與她有關。
正想著,忽然聽到朵雅低聲驚呼:「主人,房子又變回去了!」
我從思緒中抽離,頓時發現整個房間都像電影特效一般發生著改變。鮮艷的色彩從天花板開始逐漸向下退去,顯露出真實的斑駁痕跡。
時光交錯要結束了嗎?
一念之間,房間已經改變了大半,床邊紗幔的上半截也消失不見,只剩下半段靜靜地憑空垂著。
我心裡驀地一緊,很怕手裡的日記也會跟紗幔一樣消失掉。直覺告訴我,這本日記里還有很多線索等著我去發現,我還沒有仔細看完,它怎麼可以消失!
「退潮」的速度並不會因為我的不願而減緩一絲一毫。我眼睜睜看著手裡的日記本碎裂成灰。
以前我聽人說過,早些年的時候,國家的考古水平還不夠好,許多古墓挖掘以後都沒能及時進行保護,導致很多文物氧化、毀壞。甚至還聽說有的紙張、布帛一接觸空氣就化成了灰,救都救不回來。
以前我總是沒法想像,一件好好的東西怎麼就突然成了灰,現在倒是親眼見著了。
說真的,我很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