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樓莫名看著他,心道你已經夠壞的了,還需要別人教嗎?不過這話打死她也不敢說出口,裝樣兒誰能和他比高低?她悻悻敗下陣來,摸著鼻子道:“沒有,我就這麼一說,廠臣聽過便罷了,別往心裡去。”
他卻細細斟酌起了她的魂牽夢縈,“那位連城公子樣貌不及我?”
音樓連連點頭,“不及不及,廠臣風華絕代,連城公子比您差遠了。”
“差了那許多還能叫娘娘魂牽夢縈,娘娘真是沒挑揀啊!”他垂著眼睫拭了拭腕上珠串,“不過臣在想,娘娘話里是否另有寓意?莫非娘娘對臣肖想已久,卻礙於身份不好明說,所以假託連城公子名頭,好叫臣知道麼?若果真如此,臣想想,娘娘早在懸樑那天,就已經被臣的風姿所折服了吧?”
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番話來,說完好整以暇打量她,把音樓弄得張口結舌。
究竟有多大的自信才能做到這一點啊!她眨眨眼,調過視線看花樹,“梨花花期短,這麼謝法兒,估摸著再有個兩三天就落盡了。”
她顧左右而言他,他的笑容有點悲哀,她和皇后不同,皇后目標明確,要什麼一門心思只求達成。也許因為她還太年輕,不懂得裡頭周旋的妙處。不過常逗逗倒是挺好玩,她不傻,當然明白裡頭玄妙,可惜礙於太稚嫩,使他有種難逢敵手的孤獨感。
“夜深了。”她抬眼四顧,“大約快丑時了,廠臣早些回去安置吧,明兒還要入朝。”
他以前常忙於批紅徹夜不眠,丑時對他來說不算太晚。況且眼下又有她在府里,說話取笑,更不覺得時間過得快了。不過怕她累著,仍舊低低應了個是,“娘娘顛躓半夜,也是時候該安置了。臣送娘娘入園,橫豎沒什麼事兒,明天晚些起來,再叫她們領著四處逛逛。”
她笑著說好,這麼jiāo談才是上了正軌,像剛才那樣胡扯太不成個體統。音樓心裡暗暗揣摩,不知道他在皇后跟前是不是也這麼賣弄,抓住話把兒緊盯不放,直到把人bī進死胡同里,叫她這樣下不來台面。
宮裡的娘娘,走到哪兒都要人托著胳膊,這是一種排場,漸漸也成了習慣。他仍舊來攙她,她略頓了下,還是把手jiāo給了他。
他引她上了湖旁小徑,過月dòng門,眼前豁然開朗。那是片極大的屋舍,直欞門窗、青瓦翹腳,廊廡底下四根大紅抱柱,乍看之下頗有盛唐遺韻。她側耳細聽,有風chuī過,檐角銅鈴叮噹,也不是多聒噪的聲響,是細碎的一長串,很悠揚悅耳。
園裡幾個丫頭提著桶在台階下走動,上夜有專門的燈座,半人高,石頭雕成亭子模樣,四面用竹篾撐起桐油刷過的細紗,既防風又能防雨。燈亭里的油燈是整夜不滅的,所以每隔一個時辰就必須有人添燈油。彤雲以前在宮裡就gān這差事,提起來咬緊槽牙恨之入骨,現在當然是避之惟恐不及。
音樓進門的時候她正掖著袖子旁觀,看見她忙上前來接應,笑道:“奴婢算開了眼界了,先頭跟著繞了一圈,腦子到現在還暈乎乎的呢!督主這宅子真大,處處都是景致,真漂亮呵!”
肖鐸瞧她是音樓的丫頭,待她也算和顏悅色,只道:“你又不是東廠的人,也叫督主麼?”轉過頭叮囑幾個婆子,“好生伺候著,不許有半點怠慢。”對音樓呵腰打拱,“娘子安置,臣告退了。”
音樓欠身讓禮,目送他出了院門才進屋。
房裡帳幔堆疊,一層層的錦繡,一簇簇的妝蟒,這麼像樣的閨房,她只在音閣那裡見識過。僕婢掌燈請她進臥房,打簾進去就是巨大的一張紫檀拔步chuáng,烏黑油量的木質,jīng雕細刻的人物鳥shòu纏枝紋樣,單單這麼個木工活兒,挑費恐怕也巨萬。
“難怪好些人甘願淨身入宮,看看,真是窮奢極yù!”音樓摸了摸銀杏金漆方桌,這一屋子細木傢伙真叫人肝兒顫吶!她突然笑了笑,“不過我喜歡!”
彤雲從外面接了個三腳紅漆木盆進來,隔著裊裊白煙招呼她洗漱,又道:“這樣jīng雕細琢的東西誰不喜歡?所以肖掌印合您脾胃。想想奴婢家裡的兄弟們,裡頭小衣明明有富餘,qíng願發臭都不換,難怪都說臭男人呢!您瞧肖掌印就香噴噴的,大約只有太監能這麼jīng細。”解了她領上葡萄扣兒又解中衣,擰熱帕子來給她擦背,問她,“我先頭左等右等您不來,哪兒耽擱了?”
音樓想起肖鐸那手戲弄人的功夫耳根子發燙,含糊敷衍著:“沒什麼,經過一棵梨花樹,看了會兒落花。”
“嗬,三更半夜看花兒,您二位真好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