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來順想了半天,“我以前遠遠兒見過皇太后,這會子想想,素姑姑可不就像主子娘娘嘛!”
長滿壽摸了摸下巴,“運氣這東西太重要了,有時候長得像別人能平步青雲,有時候像岔了又要招難。這麼好的人才,困在尚儀局裡不見外人,白糟蹋了。”
“師傅有什麼想頭沒有?”張來順說,“您以前老眼熱李大總管,那李玉貴有什麼?不就是和崔貴祥一條心抬舉了皇太后嘛!後來屎殼螂變知了,叫他一步登了天。眼下咱們也學學?”
長滿壽斜了他一眼,背著手踱方步,“你也不看看當今萬歲爺是誰,弄得好能出頭,弄不好可要掉腦袋的。這事兒得容我琢磨琢磨……”
宮牆上停了只老鴰,破嗓子呱的一聲叫,差點把人三魂七魄都震出來。長滿壽啐了口唾沫說晦氣,一步三晃搖進月華門值房裡去了。
☆、第2章
素以回到榻榻里,同屋的妞子和品chūn還沒睡。看見她進來忙指著桌上的銅臉盆說,“照照,看有幾個影兒。別把髒東西帶回來,怪瘮人的。”
素以唔了聲,湊在盆上看了好久,不帶重影就算平安無事。把清水倒了,邊上有妞子準備的桃枝水,用來擦臉擦脖子能辟邪。妞子像管家婆子似的給她翻箱籠找衣裳,一頭道,“都換了擱在門外頭,明兒叫底下人拿去洗。怎麼樣?那個……是不是?”
素以點了點頭,“發得認不出來了,可憐見的,黑胖黑胖的,不成了樣子。要不是耳門上那顆痦子,真不敢肯定就是她。”
“我估摸著這事兒內務府得查,依我說裡頭大有玄機,要尋死哪兒不能死,何必大老遠跑到燈籠庫去!宮女子不許亂串門的規矩,進宮頭一天就教了。千叮嚀萬囑咐的,還記不住嗎?都說是得罪了人,或看見不該看的事兒,或聽見了不該聽的話,總有一樣挨得上,這才叫人滅了口。”品chūn坐在炕頭上挑花樣,邊說邊舉起一片萬字穿花並蒂給她們看,問繡在套襪上好不好看。
三個人都是尚儀局的姑姑,原本按份例該四個人一間屋子,立秋的時候放出去一個,到現在也沒人填補進來。於是四個人的榻榻三個人住,橫豎都是jiāo過心的,說話也更隨意了。
素以坐在矮杌子上拿gān布擦腳,一天下來累得慌,又攤上那樁事,心qíng也變得很低落,“我前兩天就在琢磨,是不是我哪裡說話不得法,傷了她的臉面。”
“你快別往身上攬,誠心跟自己過不去是怎麼的?”妞子仰在炕上接口,“管教姑姑別說教訓兩句,就是罰她板著,不也是她份內的?宮女子都打這兒過的,要是三句話不對就尋死,那宮裡得死多少人?你踏踏實實的吧,沒你什麼事兒。就算內務府來問,一推四五六,也省得自找麻煩。這種無頭公案,他們愛怎麼查就怎麼查去。橫豎那些人閒來無事愛翻屍倒骨的折騰,權當給他們找差事gān了。”
說實在的,姑姑帶小宮女,呵斥、責罰,那都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她平時雖然嚴苛,卻還不及別的姑姑那麼霸道。要說她bī死人,決計不能夠,她自己也問心無愧得很。死了的那個剛進宮沒多久,十三歲的小丫頭片子,生得滾刀ròu似的。咬不爛踹不斷,別提多叫人頭疼了。她雖然不喜歡她,總歸是自己手底下的,冷不丁橫死,也令她不太好受。
品chūn不耐煩說這個,她是六品彤史多姑姑的副手,專門記錄后妃宮女進幸的事。為防著敬事房的太監在記檔上頭做手腳,彤史手裡也有一筆帳,以備宗人府對比查考。她從值上下來會帶些小道消息,時不時羨慕多姑姑,說某某宮的某某小主又打發太監來找彤史啦,話倒沒說兩句,多姑姑的腰包肯定虧不了。
照舊是老例子打頭,“今兒永和宮敏貴人打發回事太監上局子裡來,雜七雜八說了些不相gān的,看見多姑姑就拐著彎的套近乎,後來人一閃就不見了。晚上備牌子進幸,我瞧成常在出缺,給掛到月事那一欄里去了。裡頭到底是怎麼回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還不是敏貴人和成常在不對付,下絆子撤了她的綠頭牌!”
宮妃們鬥法,鬥起來各有奇招。在這紫禁城裡,任何一點小矛盾都能成為pào仗的線引子。大概因為太寂寞,就跟外頭集市上似的,同行是冤家。物色好了對手,每日以算計為樂。像這種侍寢上動手腳的事其實不難辦到,老一輩的姑姑們在這高牆裡混久了,很懂得看人下菜碟。入選的小主們都是上三等祁人不假,但上三等里也要分出個高低貴賤來。拿什麼分?自然是拿銀子分!有錢走遍天下,後宮裡也是一樣。願意出錢就能壓人。對於那些初進宮,沒有榮寵傍身的低等宮妃們,有些好事的人肯下血本,這一輩子就能叫她枯萎在牆角旮旯里。
素以收拾妥當了上了炕,擰過身去chuī八仙桌上的蠟燭。屋裡暗下來,姑娘們的話卻沒停。妞子有點犯困,還在嘀咕著,“就那個敏貴人,張狂得沒個褶兒。你叫她穿上花盆底走兩圈,走路外八字,跟個鴨子似的。連我的眼都入不了,也不知道怎麼晉的位。”
“人家有個好阿瑪,軍機值房裡的行走,御前紅人兒。”品chūn說,“萬歲爺和老主子當年一樣,講究個雨露均沾。在他老人家龍眼裡,不分美醜,都一樣。”
妞子吃吃笑起來,“龍眼,這比喻好。那呂太后叫呂雉,當初把持朝政的時候,該管她的眼睛叫鳳眼還是叫j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