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壽噤住了,敢qíng說錯了?皇帝的心思深,他的榆木腦袋總是夠不上。他眨巴著小眼睛,“那依主子的意思呢?”
皇帝心煩意亂,拋了聲下去,自己對牆睡下了。
榮壽怏怏退出來,安排人上夜,自己拖了條氈墊子打橫歪在燕禧堂和梅塢的夾角里。離主子近好聽見響動,防著主子起夜要人伺候。抬頭看看天,起霧了,歇山頂上蒙了一層霜。他抱著鋪蓋卷吸溜鼻子,連著打了七八個噴嚏。好個秋啊!心裡還琢磨著,這陣子蟹爪該痒痒了,明兒囑咐壽膳房做蟹huáng膏孝敬萬歲爺。萬歲爺吃食上圖新鮮,一準兒能喜歡。
乾清宮前一片地界,說大大,說小也小。從日jīng門到月華門來回倒騰也就幾百步的距離,溜達一圈要不了多久。素以在霧裡走著,身上冷,心裡又怕,只好把小公爺給的石闌gān香牌緊緊捏在手心裡。頭趟提鈴就遇上大霧天,真是天要亡她。銅獅子腳下的檀香燒了一半,細細小小的一點紅光隔著霧氣閃爍。她咽了口唾沫,盼著它快熄了,熄了好窩下來歇會子。
她走十步啼一聲,那鈴聲伴著嗓音在空曠的天街上回dàng。走得久了覺得四面八方全是眼睛,她在明處,鬼怪在暗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縱起來把她吃了。
才jiāo二更,漫漫長夜要熬過去何等的吃力呀!眼下已經有點頭重腳輕了,她又累又怕,幾乎發不出聲音來。調子更難聽,有點哀嚎似的。
皇帝在chuáng上翻來覆去的烙餅,被她弄得睡意全無,心裡惱火,索xing披了衣裳坐起來。叫聲榮壽,那奴才連滾帶爬的進了門檻,“萬歲爺要什麼?”
“你去瞧瞧那宮女,別言聲,暗裡查驗她有沒有偷懶。”皇帝擰著眉頭道,“要是有一點兒不守規矩,即刻拿下去賞笞杖。”
jī蛋里挑骨頭,怎麼也能找出茬來。榮壽嗻了聲,“奴才請主子示下,是杖斃麼?”
皇帝滿臉不耐煩,“朕先頭的話你沒聽明白?”
榮壽噯了聲,“那奴才這就去探,抓住了小辮子來回主子。”
皇帝嗯了聲,橫豎睡不著了,gān脆下踏板找鞋,徑直往養心殿裡去。朝廷里大事小qíng多,各部摺子堆得像山,就算整夜不睡都批不完。趁著這陣腦子清明先料理掉一部分,說來奇怪,那鈴聲能醒神,批閱起來倒越發順暢了。
☆、第15章
榮壽從遵義門上探出去,鈴聲飄忽在天街那一頭,霧大看不真切,只有抱著胳膊在廊檐下等。
這麼實心眼的丫頭真少見,宮裡奴才早應該練成老油條了,偏她還是剛入世的樣子。這七八年算白呆了,其實要能踏實留在尚儀局別露頭,混夠了日子出宮去也就完了,誰讓她命不好,被那個居心叵測的長胖子給揪出來了。長滿壽琢磨什麼他知道,不就是想借把東風好往上躥嘛!就跟撞大運似的,弄好了萬歲爺瞧得上,化解了皇太后和皇上之間的矛盾,兩頭都能撿便宜。要是弄得不好,那丫頭送命,他又不會少塊ròu。再天馬行空點兒,萬一牆內開花牆外香呢?皇上不喜歡,太上皇看了得趣也不一定。還有那位早年出家的東籬太子……當初爺們兒爭媳婦,太子爺不也好皇太后那口嘛!實在不成,送到普寧寺討好東籬太子,也不是不能夠。
反正算她倒霉,像誰不好非長得像太后。萬歲爺不待見皇太后,往後且有茬兒要找的。如果運氣好,這回罰完提鈴就給打發回原處去,興許能撿回條命。萬一皇上左右瞧她不順眼,那她就洗gān淨脖子擎等著挨剮吧!
鈴聲拐了個彎折回來,漸行漸近。榮壽忙讓到門裡去,見她進了內右門,燈籠底下一張白慘慘的臉,眼神也怔怔的。他開始憋著勁的挑刺,從頭到腳一通打量——發梢紮根紅絨繩,大辮子梳得一絲不苟。黑領綠袍宮裝,雲頭背心點綴金紐扣,衣著也沒有什麼地方可挑眼。再往下,沒學漢家子裹腳,穩穩的一雙天足。走路端方,筆直的身形,連搖鈴的動作都是漂亮的。這就難壞了榮大總管,他早知道這丫頭是管教化的,別的不說,儀表規矩上人家是行家。只要沒看見她偷懶往哪兒坐著歇腳,那就沒處可尋釁。
榮壽正琢磨,近距離聽她唱太平也不免心頭一跳。既這麼,何必繞遠道,就從這上頭來就行了。他橫空跳出來,“你!”
素以一門心思想著走完了這趟好回牆根兒上打盹,這時辰料著已經沒人走動了,誰知道抽冷子一個瘦長條從天而降,這三更半夜的,她腦子裡嗡的一聲,一個沒穩住,放嗓子尖叫起來。
榮壽忙上去捂她嘴,“你撒癔症呢?別叫了,是我!還不給我住口,仔細驚了聖駕!”
他說是他,素以想不起來他是誰,但是從遵義門出來的一定是御前的人。她嚇得直喘氣,半天顫著聲道,“諳達下回預先知會一下,我膽兒小,經不起嚇。萬一直挺挺倒下去,還得給諳達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