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嫌她囉嗦,把她的腦袋往車廂里推,“別出來,看凍著了!停下不是辦法,走一段是一段。再往前到了武烈河,山坳里興許有人家。”
她被推回了后座,圍子上有木門有厚氈子,她在裡頭安安穩穩什麼沒事兒也沒有,可萬歲爺怎麼辦?她是忠肝義膽的好奴才,怎麼能叫主子冒著風雪趕車呢!素以大無畏的jīng神來了,抓過斗篷嚴嚴實實把自己裹住,光剩兩個眼睛看路,拉開門挺腰子說,“主子您進去,奴才趕的一手好車,讓奴才來做把式。”
做什麼把式?做把戲還差不多!不管她多大神通,到底是女人家,這種環境裡她使不上勁兒。皇帝撇開尊貴的身份不論,他一個爺們兒能躲在女人後頭嗎?他氣急敗壞,“不聽話揭你的皮,還不給我進去!”
她訥訥的,“可是您這樣奴才不放心。”
皇帝扭過身來瞪她,眉毛上糊了雪沫子,像上了年紀的老頭。自己知道眼神不足,恫嚇不了她,便又動手把她塞回去,狠狠關上了車門。沒有她聒噪,他能一門心思來駕車了。可是真的只一霎眼,眼前的一切都被雪覆蓋住,已經分不清哪裡是路哪裡是溝渠了。
城裡有閒qíng的文人雅士愛對雪詠嘆,覺得雪景美,聖潔呀,能叫人心曠神怡。但是萬事皆有個度,在度內可以美得恣意,一旦超出範圍就成了災,變成了致命的禍害。現在這雪就令人感到恐懼,已經不是開始的一片片,不知何時成了團狀。用飄已經不能形容了,該用潑。整團整團的,沒頭沒腦的砸過來,無孔不入,叫人避無可避。
皇帝眯眼看那昏暗的天穹,這趟雪來勢洶洶,這麼下去要困在山上了。早前沒料到會這樣,要有先見之明就不該離開普寧寺,這下子弄得進退維谷,路給雪封了,白皚皚一片,再走,往哪裡走?
他回身敲背後的門欞,裡面人立刻縱起來,“奴才在!”
她永遠像上了發條似的生龍活虎,皇帝卻有點愁,走不了,只能找個地方避一避。他說,“前面歪脖槐樹邊上有個山dòng,咱們上那兒躲過這陣再說。”
素以噯了聲跳下車,好傢夥,雪到了齊大腿根兒。她倒吸口冷氣,差點兒沒站穩。皇帝扶了她一把,拉著她艱難前行。車馬也不要了,卷上所有能禦寒的東西上山dòng里去。dòng口給掩蓋了大半,下勁的扒拉開,裡頭倒很寬綽。皇帝讓她先進去,自己抽刀從槐樹上砍了幾根大枝椏,橫亘在dòng前,尚且能防著雪大封門。
素以頭回鑽山dòng,裡面黑乎乎的,她覺得很害怕,挨著皇帝囁嚅,“主子,這不會是個熊窩吧!萬一有熊瞎子怎麼辦?”
祁人好就好在便服常用蹀躞帶,上頭掛的七事裡就有火鐮包。皇帝不聲不響把她攬在身後,自己打火點眉子,高擎著一點微芒四下看看,發現這山dòng似乎有人住過,壁腳堆了一堆柴火,有鋪地的茅糙,還有一隻燒得墨黑的銅吊子。
皇帝鬆口氣,“大概是獵戶留下的,有時候狩獵要在山裡轉幾天,這裡是個臨時的落腳點。”
橫豎也不管那許多了,先烘衣裳取暖要緊。皇帝渾身都濕透了,凍得臉色發青。素以趕緊給他摘了鶴氅換上她的,請主子坐,自己忙著架劈柴生火,一面道,“萬歲爺真是有吉星高照,奴才也跟著主子沾福氣。遇上這麼壞的天兒,貓個山dòng都有現成東西,真好!”
柴火燒著了,這yīn暗的dòngxué才有了點生機。她拍拍袍子站起來,到處溜達了一圈,回來很遺憾的搖頭,“可惜沒有吃的,雪下得這麼大,上面的下不去,底下的又上不來。要是連著耽擱三天,那咱們得餓死。”
皇帝朝外看看,脫下罩衣抖了抖,冰碴子簌簌在腳邊落了一大堆。他淡然道,“這會兒雪太大,等過了這陣出去碰碰運氣,要是能打點野味,也餓不死你。”
她哦了聲,“那外頭的馬怎麼辦?這麼下去會凍死的。”
皇帝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弄進來沒處放,總不能人和牲口在一處呆著。凍死了也好,省得動刀子,要緊時候拿來填肚子,你可就活下來了。”
他說話的聲口裡帶著顫音,篝火里的臉異乎尋常的蒼白。素以心裡一緊,連忙上dòng口抄了把雪擦吊子,又另盛了半壺回來加熱。仔細看他,他在火堆前坐了一陣,身上結了冰的地方融化了,水淌下來,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這怎麼成!主子您受苦了,您瞧您的鞋……”她扭身折了兩根樹枝在地上cha著,不由分說就來搬他的腳,“我瑪法說,人的病氣全從腳底下來。腳上冷,身上怎麼也暖和不起來。您這麼的不成,奴才給您捂著。”
皇帝以肘支地,目瞪口呆的看著她脫了他的靴子倒扣在樹枝上,一雙大腳丫子就那麼直愣愣擱在她眼前。他自己不大好意思,她卻很坦然,纖纖玉手包裹上來。又嫌自己手太小,怕厚此薄彼,略猶豫了下,掀起外頭坎肩,把龍足兜進了懷裡。隔著衣料搓搓,把腳都擦gān,再瞧他一眼,粲然笑道,“主子是爺們兒,這點子事兒……別臊。怎麼樣?暖和些了嗎?
那個軟軟的胸懷……皇帝心頭一拱一拱四外冒熱氣,她還叫他別害臊!皇帝紅著臉別過頭,“你是個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