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她眼睛裡夾帶著惆悵,平靜道,“官家是大家的官家,我沒有理由生氣。”
漸至延福門,他沒有再說話,舉步邁了進去。
這裡與艮岳不同,艮岳占地大,重在山水的秀美。延福宮的建造較之艮岳更婉約,小橋流水,假山dòng壑,凸顯的是江南庭院柔艷到骨髓里的風qíng。
帝後同游,事先沒有傳令,忙壞了宮中一gānhuáng門和內人。穠華坐在殿上看,一隊人來了又去了,光是安排他們換洗就費了不少功夫。時候已近huáng昏,雨停了,漫天的火燒雲,把殿宇映成濃烈的紅。她換得衣裳佯佯踱出來,猛聽偏殿裡一聲驟響,結實把她嚇了一跳。
一個huáng門慌慌張張從裡面退出來,腳後跟閃失,仰天摔在那裡,手腳一陣亂划動。她走過去問怎麼了,那huáng門翻過來連連磕頭,“聖人救命……官家在殿內大發雷霆,把小的踢出來了。”
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又不痛快了?她提了裙角進殿,十二扇屏風後放了一張圍子chuáng,他坐在chuáng沿上,只穿中衣,兩手撐著膝頭,滿臉不悅。
一隻包金面盆滾在一旁,滿地淋漓的水。她挫著步子上前,細聲問:“官家怎麼了?不高興麼?”
他別過臉,“沒什麼。”
她四下看看,“是他們侍奉得不好,惹你生氣了?”
他不耐煩地重申,“說了沒什麼,皇后別管。”
“你不高興,那延福宮就來錯了。”她彎腰把盆撿起來,擱在一旁的花几上,復趨前兩步覷他,“究竟怎麼了,你同我說呀。他們伺候得不好,我來伺候你。”
不知戳了他哪個痛處,他愈發的憤懣了,擰過身子高抬下巴,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穠華取了燕服披在他身上,他僵著雙臂不願意穿進去。她忙了半天,忙得一身汗,終於耐不住,撐腰道:“你這樣彆扭,我當真不管你了,你自己穿!”言罷一甩袖子,昂首闊步出去了。
這麼大的人,還像孩子似的鬧,做出來不怕丟人!她抱著袖子上迴廊,廊子用臥欞欄杆圈著,她氣呼呼倚坐一旁,看雨水匯聚成一淙細流,從象首的長鼻子裡噴出來,流進前面的月池裡。她心裡漸漸沉澱,過了一會兒聽見窸窣的腳步聲,回頭看,他自己穿好衣裳從裡間出來,徑直走到了她面前。她突然覺得又氣又好笑,憋住了轉過身去,然後聽見他低沉的嗓音,懊惱道:“皇后怎麼能不生氣!”
☆、第38章
穠華畢竟不是木訥的人,處在一種全新的際遇中,愛qíng呼之yù出,人心也會變得異常敏感。他這話一出口,她很快明白過來,進延福宮前的風平làng靜都是假象。他醞了一肚子氣,或者很多地方向她暗示過,可都被她忽略了,所以他忍無可忍,決定來質問她。
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但是遇到感qíng問題,他似乎遠沒有她想像的心機深沉。她是個欺軟怕硬的人,與他鬥智不是對手,裝糊塗是一把好手。她倚著扶手憑欄遠眺,鬆快地嘆了口氣,“雨停了,天氣轉好了,你瞧這庭院多鮮煥,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面沉似水,大概意識到了什麼,剛才的煩躁收斂起來,又是一副寵rǔ不驚的模樣。坐到一旁,拍了拍膝頭,緩聲道:“我以為那日福寧殿爭吵過後,你我之間至少可以坦誠一些。皇后年輕單純,不該被套上枷鎖。在宮人面前你是皇后,在我面前,你只是我的娘子。娘子與郎君說話,不需要太多奇巧的心思。”
她終於回過身來,夕陽下的眼睛明亮,像浸在水底的曜石。唇邊帶著笑,輕聲道:“官家這樣開解我,自己做到了麼?你有什麼想法為什麼不直接同我說?像剛才那樣落落難合,臣妾心裡惶恐得很。”
他低下頭,想了想才道:“我不能同別人接近,你是知道的。”
她頷首,“我知道。”
“但哪天若是治癒了,後宮要雨露均沾,也是無可奈何。”
她起先還很優雅的樣子,聽完就變了臉色,“這種病能治癒麼?誰說的?”她有點著急了,“這是治不好的呀,真的,是心病!哪個醫官說能治癒的?傳他來,我要與他好好談談。”
這下子今上滿意了,摸摸後脖頸,換了個十分輕鬆的語氣,“認真說,這不是什麼大病症。小時候孤僻,不願意和人來往,後來漸漸大了,參與了國事,每天應付那麼多的官員,身不由己。其實現在比起以前算是好多了,譬如皇后進了宮,我對你就沒有太多避諱。若是哪天下定了決心,和諸娘子往來與同皇后無異,那麼去別的閣分喝喝茶,下下棋,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聽得火起,站起身道:“隨你!太后的教誨果然是金玉良言,官家哪天打算御幸了,差人告訴我一聲,我一定給娘子們封個大大的利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