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氣得臉色都變了,恨道:“起先是宜聖閣,這下子更好,毒竟下到福寧宮來了!既然驗過,為什麼銀針會變黑?毒從天上來麼?你是福寧宮總管事,你給老身說出個道理來!”
錄景嘴上囁嚅,哪裡能說出什麼來。貴妃轉頭看了阿茸一眼,對太后道:“孃孃別忘了,錄都知查驗是在殿門上。從前殿到後殿幾十步,這段距離,足夠讓有準備的人動手腳了。”
貴妃這番話果然挑起了太后的怒火,太后耽耽盯著穠華,厲聲質問道:“皇后可看見了?送來的羹里有毒,你對這一切作何解釋?好在我來得及時,若晚了一步,恐怕要替官家收屍了。你一直在官家左右,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穠華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讓她解釋,連她自己都摸不清首尾,如何解釋?她驚慌失措地回身望今上,“官家……臣妾是冤枉的。”
太后冷笑一聲道:“你是冤枉的?不是你指使,你身邊的人有這樣大的膽子?官家哪裡虧待了你,你要這麼害他?”揚聲喚人,外面湧進十餘個內侍來。她指著地上的阿茸道,“叉起來!說,是不是皇后授意,讓你這麼做的?”
阿茸面色慘白,只是搖頭,“婢子沒有下的毒……婢子不知道……”
“嘴硬!”太后咬牙道,“不說我便奈何不得你麼?給我掌嘴,狠狠地打!”
內侍捲起袖子,一掌下去便打得阿茸頰上墳起老高。穠華看得心都縮起來,顫聲道:“不要打她,還未問明為什麼要打?”轉身哭道,“官家……官家,你不相信我麼?你怎麼能不相信我?我對你的心你不知道麼?”
他臉上森然,定定望著她,啞聲道:“就是因為我太相信你了。皇后,自那日起我便沒有懷疑過你,可是今天的事怎麼解釋?我給過你機會,你我夫妻有話不必諱言。對我來說,面對這樣的現實,殘酷程度不亞於凌遲。可是……你回來,回到我身邊,是出於真心麼?”
穠華瞠大眼睛,簡直難以置信。明白了,他大約覺得她和雲觀合起伙來使了一出苦ròu計,就是為了讓他相信她已經放棄原來的感qíng,真心實意接受他了。她簡直百口莫辯,她以為他會懂的,可如今看來不是。他曾經離鬼門關一步之遙,換做任何人都會後怕,會憤怒。所以他不能原諒,他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她失望透頂,她是拿真心待他的,終究遇見了溝坎,人的第一反應是保護自己。她含淚望著他,“我該同你說的話都說了,你若信不過我,不是對我的懷疑,是對你愛qíng的懷疑。”
喉頭有滾動的腥甜,他不敢說話,怕一張嘴便會噴出血來。身邊的謀臣曾勸他留心皇后,他根本沒將這話聽進去。他覺得自己了解她,她是這世上最單純剔透的人。她藏不住心事,愛和恨同樣分明。可是他錯了,之前種種都是做給他看的。不與雲觀反目,怎麼能博取他的同qíng和信任?她是甘願被劫持的,雲觀脫身後卻要帶走她,然後在半道上扔下他,繞這麼一個圈子,是為了賭一把,賭他割捨不下她。為什麼雲觀次日便還朝?因為今上若是死了,必須有個名正言順的繼位者第一時間站出來主持大局……好個算盤,皇后肩負的責任重大。做他的皇后委屈了她,她還是願意同青梅竹馬在一起,她不要他。
“我的愛qíng……是個笑話。”他控制不住嗓音,有些哽咽扭曲。可是即便再落魄,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顏面盡失。他調過視線寒聲吩咐,“這裡沒有貴妃什麼事了,你回宜聖閣去吧。”
貴妃甚覺遺憾,這麼一齣好戲,錯過了真是可惜。他到底還是護著皇后的,不過無妨,就算他念舊qíng不處置,還有太后。若小看了太后,那才是天大的錯誤呢!
她斂裙應個是,再看皇后一眼,卻行退了出去。
內侍掌刑已經停下了,阿茸被打得兩腮青紫。穠華心裡牽痛,然而自身難保,生與死都捏在別人手上,只有聽天由命了。
太后端坐在圈椅里,尖聲對阿茸道:“還不說麼?我知道你只是個婢女,沒有那麼大的膽子。若受人指使,說出來,你是從犯,或者還能撿回一條命。”
阿茸披散著頭髮láng狽不堪,抬起頭看穠華,眼裡蓄滿了淚。緩緩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太后要我招供什麼?”
太后狠狠瞪著她,“從殿門到內寢六丈路,這段路上無人侍立。你把羹端來,先由尚食嘗了,再jiāo由錄景查驗。過了前面兩道,後面就安全了。你入寢殿的途中袖裡藏毒,趁人不備灑進羹中,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曾想最後又遇一道,導致功敗垂成,我說得對不對?”言罷對穠華道,“皇后無需再隱瞞了,皇后與寧王的私qíng,莫以為別人不知道。你們在綏國便惺惺相惜,你入禁庭,就是為了謀害官家,助他復位,我猜得可對?”
穠華腦子裡嗡聲作響,自己的一切都在別人掌握中,他們不聲不響,都是有意任事態發展。可是她何其無辜,她一直被蒙在鼓裡,雲觀未死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哪裡是為了助他謀取天下!
她心頭生涼,扶著桌面才勉qiáng站住。看太后,再看官家,喃喃道:“太后何故無端猜測我?我若早知道,必定不會參與進來。”
“是麼?”太后哂笑道,“寧王劫走了你,為什麼又放你回來?你們做的一齣好戲,真叫人不忍打斷。如果再耐心些,等上一年半載,或許就成事了。可惜太急進,因為怕官家隨時會發難,到時候來不及出手,便合謀先發制人。”一壁說,一壁搖頭嘆息,“皇后啊皇后,你真真不知道好歹。官家待你一片赤誠,你何苦放棄到手的好日子,跟人站在刀鋒上拼命呢!”
他們只管往她頭上栽贓,穠華起先發懵,後來似乎悟出些緣故來了,冷笑道:“yù加之罪,何患無辭。犧牲一個皇后扳倒寧王,其實是宗合算的買賣,臣妾說得對麼?”她看得穿,也可以不管太后怎麼誣陷她,然而今上的態度令她心寒。她悽然道,“官家也是這樣看我麼?你若要我死,不必廢這番手腳。就像你說的,在郊外一劍殺了我,便可以大張旗鼓捕殺雲觀,為什麼還要給我希望?你這麼做傷人心,你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