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色慘白,艱難地點了點頭,“你的身子……”
她到底哭起來,這個時候他還在擔心她,莫說是位帝王,就是平民怕也做不到。她挨在他榻前,額頭抵著他的臂膀,瓮聲道:“官家別擔心我,我已經沒什麼妨礙了。你好好將養,臣妾在這裡陪著你。”
他指了指外面,“眾臣……”
“我去安撫,你別著急。”她拭了眼淚起身,傷口鈍痛,緩了好一會兒才走出去。
外間宰相言官們正等消息,見她出來都上前打聽,她道,“陛下無礙,只是連日辛勞,身子有些虛弱。休息兩日,聖躬便會康健的,諸位相公不必掛懷。前朝政務,陛下一時不能裁決的,請宰相代為處置。”正說著,秦讓到她耳邊回話,她聽後喉頭一哽,勉力平了心緒又道,“殿前司證實寧王伏法,朝廷隱患已除,諸位可放心。如今只等陛下大安,我大鉞又是一派河清海晏的氣象。陛下命我傳令,諸位且先回,若有要務,再遞奏疏進來就是了。”
眾臣雖擔憂,既然皇后傳了話,只有俯首領命,向內殿拱手長揖,絡繹卻行退出了文德殿。
朝臣一走,太后就有些尋釁的意思了,穠華再要靠近今上,被她攔了下來,“皇后嫌疑還未洗清,官家又遭人下毒,老身不得不小心行事。你仍舊回西挾去,待得醫官查出了因由再說不遲。”
這個時候讓她走,她是萬萬做不到的。她也不怕得罪太后,本來就已經是這樣劍拔弩張的關係,再多一項也無妨。她向榻上看了一眼,“恐怕要違逆太后懿旨了,臣妾恕難從命。我有沒有罪,官家說了算。既然官家不曾定我的罪,他抱恙,我就不能離開他。我是官家親封的皇后,母儀天下。如今自己的郎君正在病中,我卻連相守都做不到,便不配當這個皇后了。倒是太后切不可太傷qíng,自己身子要緊。還是回寶慈宮歇息吧,若有事,臣妾再差人回稟。”
她義正言辭,太后無從反駁,便氣呼呼坐在一旁道:“官家如今這樣,我哪裡能回宮去!”
她要坐著就坐著吧,穠華也不管她,忙著盡心在他榻前伺候。他一直昏昏沉沉,她看著他的臉,有種天塌地陷的恐慌。醫官說他是中毒,她不知道是不是阿茸之前對他下過手。昨天就看他有異,今天竟倒下了。她看慣了他威風八面的樣子,突然變成了這樣,她一點主張都沒了。qíng願自己多受些苦,也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她不停地揉搓他的手,替他胸口順氣,“官家……你要好好的。”
延捱了兩個時辰,他漸漸緩過來。臉上的cháo紅褪了,不過有些虛弱,半闔著眼微微喘息。
她捋了發與他碰額,溫度降下來一些,應該沒有大礙了。她鬆了口氣,“好些了麼?”
他嗯了聲,仍舊沒有說話的力氣。
先前去福寧宮查看的醫官使回來復命了,走兩步,在織錦地毯上跪了下來,“臣攜眾醫診入陛下寢殿,連陛下平時所穿衣物都逐樣查看,發現陛下貼身木樨香珠中摻有顛茄。”說著將珠串呈上去,“顛茄產自西域,在中原幾乎不得見,但與曼陀羅、夾竹桃齊名。這種花可入藥,長至一人高時毒xing最烈,兩顆小小的漿果便可毒殺一個孩子。若將根jīng和種子磨粉,長期吸入,輕則神志不清、譫妄、躁動,重則四肢癱瘓乃至斃命……”言罷伏地叩首,“要解此毒不難,崩大碗煎服,再出一身大汗,毒xing便可清除八九成……”
穠華起先還聽得清,到後來只見醫官嘴唇開闔,耳中嗡嗡轟鳴,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愣眼盯著托盤裡的香珠,那同心結,那穗子,甚至每一顆珠子都是她親手做的,怎麼會有毒?毒、毒、毒……哪裡來那麼多的毒!她以前從不知道什麼是顛茄,也未接觸過這類西域的東西,怎麼能摻進木樨花里?她有些絕望了,要在這禁庭生存真的不容易,yīn謀像海làng,一波接著一波地襲來,還沒能完全掙脫出來,又被迎頭拍打,打得她天昏地暗,沒有招架之力。
太后在那裡呼喝,“哪裡來的香珠?去香藥局查檔,這東西從何處來,查到出處,即刻將人捉拿起來處死!”
她回身看今上,他只是望著她,震驚過後眼裡失望漫延,然後死灰一樣沉寂下去,閉上了眼,不願意再看她了。
香藥局自然是查不出出處的,禁中女子自己做,且能到他手上,沒有其他途徑。他記得她曾經千叮嚀萬囑咐,要他隨身攜帶,一刻不能離身。現在回想起來,居然不是因為愛,是為了日積月累下殺人於無形。
他不願意懷疑她,但是一次又一次,他多少有些堅持不住了。一直努力信賴的枕邊人,身上不停發生一些事,一樁兩樁可以是巧合,太多,成了常態,還可以信任麼?
他緊緊咬住槽牙,灰了心,胸口堵得幾yù落淚。受些苦他不怕,怕的是不能得她真心。這段時間做了一場綺麗的夢,太沉醉了,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原來的自己。以為找到溫暖,焐熱了她,她可以一輩子同他恩愛相處,原來是他一廂qíng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