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她懷裡,別人聽不見,她才低聲說:“娘,我好難過,難過得想死……”
她吞聲嗚咽,chūn渥只得不停地安撫她,“想想以前在建安的日子,沒有官家,也沒有翟衣金印,不也活得好好的麼!你並不適合在禁中生活,這地方步步陷阱,學不會他們的心機深沉,最後只有吃虧的份。你是好孩子……”她捋捋她的發,淒楚道,“你品xing純良,應該過那種悠閒的生活。官家雖好,奈何緣淺,他給不了你安定的日子,至少目前是這樣。他要攻打綏國了,這場戰爭不知道要持續多久,也許三五年,也許十年八年。你遠離這個權利的漩渦,說不定會因禍得福。沒有能力去做的事qíng想想就罷了,不要往自己身上攬。可憐的……你爹爹若泉下有知,不知會多心疼你。”
很少有小戶人家出身的皇后能善始善終,即便皇帝再偏愛,到最後都會背離初衷。宮闈是個比背景比手段的地方,沒有手段,背後又無勢力依仗,結局幾乎已經註定了。封后始於一場算計,從yīn謀里開始,又以yīn謀宣告結束。只是她少不經事,不知道人間疾苦,若有先見之明,就不該招惹官家。愛上了,沒有辦法,如果想維持,只有一再妥協。可是無路可退了又怎麼樣呢,剜ròu補瘡,終不是長久之計。
“咱們先去瑤華宮,安頓下來再細說。”金姑子她們挎著包袱出來了,chūn渥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替她披上了斗篷,牽著她的手往外去。
道姑們引路,她在後面跟隨著。車停在拱宸門上,因為路途甚遠,單是繞過艮岳就有數十里,須得乘坐牛車。
她在夾道里慢慢前行,朔風漸起,一日涼似一日。前面那些打灰袍餓人個個拱肩塌腰,想是道姑悽苦,日子過得並不富足吧!有風鑽進她的大袖衫里來,身上冷敵不過心寒。她抬眼望遠處的天幕,天也是灰濛濛的。不知道腳下的路應該怎麼走,將來的方向又在哪裡。她總覺得那些道姑之中,某個人的身上有她的影子,她才十六歲,要把一輩子消耗完,恐怕還要很久很久。
拱宸門上有禁軍把守,待要出去,兩個班直將握刀的手一jiāo叉,“請李娘子稍待,容臣等查閱。”
她震了震,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李娘子是在稱呼她,她聽慣了別人尊她為聖人,現在降格成了娘子,真有些不習慣。
金姑子不聲不響蹲下,將包袱打開攤在地上。佛哥在旁道:“都是娘子的妝奩,初略看看就是了。這裡還有貼身衣物,兩位效用可要查點?”
那兩個人果真探頭探腦,穠華皺了皺眉,對佛哥道:“打開讓他們看。”
她如今什麼都不在乎,chūn渥卻不能不管,壓了佛哥的手道:“娘子雖不是皇后了,總還是官家的靜妃。禁中娘子又不是散出去的宮人,哪裡來要翻查的規矩?”
現在這個處境沒人會擔待,受rǔ也好,受屈也好,都要自己忍受。穠華說罷了,“快讓他們查驗,驗完了好出宮。”
佛哥滿臉的不忿,要解包袱,那兩個禁軍倒說不必了,“臣等也是奉命行事,請娘子體諒。”揚手給門下戍衛示意,門禁打開了,拱手道,“娘子請慢行。”
她走出去,腳步纏綿,想回頭再看一眼,到底還是忍住了。禁庭沒有什麼可留戀,不過有個他罷了。離開後,關於他的印象也會漸漸變淡,過上幾年,也許連他長的什麼樣子都記不起來了,這樣甚好。
她輕輕嘆口氣,邁出拱宸門的時候,聽見背後有人喚了聲皇后。
她回身看,喉頭堵了團棉花似的,有點喘不上來氣。略緩了緩才道:“官家叫錯了,我不是皇后,是靜妃。”
眾人見了今上紛紛行禮,chūn渥回回手,把人都支開了,給他們騰出地方來話別。
他走過來,將近半個月未見,她的臉變得既熟悉又陌生。她看他的眼神淡淡的,連怨恨都沒有。他廣袖下的手用力握起來,啟了啟唇,忽然發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她先開口,垂首道:“多謝官家來送我,可是你不該來。我是廢后,叫人知道了不好。”
他不說話,臉上表qíng複雜,半晌才道:“好好照顧你自己,待我有空了會去看你的。”
她說不必,“我與官家的緣分到此為止,再也沒有以後了。今日一別,後會無期,官家請保重身子。”
他眼睛裡憂傷瀰漫,說不清是怎麼樣的一種感qíng,分明恨她,卻又留戀。見她這麼決絕,心裡竟刀絞似的痛起來。然而怎麼辦呢,曾經山盟海誓都成了過眼雲煙,也許她覺得自己被辜負了,抑或是真的不在乎了,才能這樣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