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我若不幫你,這世上還有誰能幫你?靠你自己的辦事,連這汴梁城都出不去。當初我隨你到這裡,就算到會有這麼一天的。我來大鉞不是為了做官,是為了保護你。”
這番話誰聽了都會很感動,穠華想起半年前入綏宮時對他的囑託,患難的時候他還在,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她吸了吸鼻子,“那先生,我們什麼時候出城?”
他說就這兩天,“我讓人出去打探門禁上的qíng況,鬆懈一些了就走。”
他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又是派人駕車,又是遣人打探的,還買了幾百隻羊,那得花費多少錢啊!她悄悄覷他,心裡感覺困惑。他倒是大方同她對視,“忘了汴梁城中還有綏國的人了麼?你在禁中的遭遇不是秘密,助你出逃,也是合qíng合理。只不過……”他看了金姑子和佛哥一眼,“人多目標大,若不散開走,只怕引人注目。待出了城就兵分兩路吧,你們身手好,足可以保護自己。公主jiāo給我,出不了岔子的。”
金姑子為難地看著穠華,“婢子不在公主身邊,實在不能放心。回綏國只有一條近路,就算分開走,一前一後又有多大意義呢。”
他卻不說話了,瞧了天色道:“讓阿叔領你們回去歇息吧,宅子裡的燈不能點得太晚,睡下了就chuī滅,免得引人矚目。”
佛哥和金姑子沒法,只得福身去了。他在她對面坐下來,微微一笑,還是原來那種溫雅圓融的樣子,“我聽她們說你想回綏國?”
她嗯了聲,“天下之大,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故土難離,所以還是要回去。”
他蹙了蹙眉,“你想過回去後會面臨怎麼樣的窘境麼?你曾經是大鉞的皇后,那些愚昧的綏人不能將殷重元怎麼樣,可能會拿你泄憤。也許會燒死你,也許會把你吊在城樓上,你願意這樣麼?”
她愣了下道:“郭太后終是我的母親,現在兩國已經開戰了,她不明白我的難處麼?”
他搖頭說:“你想得太簡單了,國家利益當前,別說是外姓,就是崇帝的親骨ròu,該割捨時一樣要割捨。你未能完成他們jiāo給你的任務,他們會覺得你投敵了,是jian細。必要的時候也許拿你作為要挾鉞國皇帝,阻止大鉞入侵的手段。你在鉞國也好,在綏國也好,身份尷尬,處境也尷尬。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回去任人宰割呢?”
他說得有些道理,她也知道自己舉步維艱,可是不回綏國,她又能去哪裡?她一臉黯然,“那依先生的意思,我應該怎麼辦?”
他說:“去烏戎吧,我在烏戎有個朋友,到了那裡不愁生計。”
她想了想還是搖頭,“大鉞若吞併了綏國,我落入烏戎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先生沒有考慮過麼?”
他倒窒了下,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她。她抿唇笑了笑,“所以我寧願回綏國,也不願意被烏戎人擒獲。註定要遭人利用,不如將機會留給母國。我這趟出逃,不知前路如何,本來不想通知先生。先生憐我,我很感激先生,等到了城外,先生就同我們分開走吧!先生可以獨自去烏戎,你是超脫的人,不要被迫卷進戰爭里來。”
他嘆了口氣,“我何嘗超脫了,我從來就是個俗人……我曾答應過你父親要照顧你,你如今正是孤苦伶仃的時候,那兩個本就是綏宮的人,對你有幾分真心?只怕大難臨頭各自保命,誰還記得你!你要回綏國,綏國正是烽火連天的時候,回去無異於送死。這樣吧,你跟我去廬山,我們到那裡隱居,從此不問世事,你看可好?”
廬山屬於大鉞,不受戰火波及,也不必在各國的夾fèng中求生存,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她又猶豫,跟他隱居,意味著什麼?哪裡有這樣一個男人,甘願冒著被人追殺的風險陪她出世?師徒qíng能到如此程度,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想起他上次來西挾探她,隱約提起過,頓時很覺尷尬,“我不能拖累先生,我的一生已經如此了,先生同我在一起沒有好處……”
他抬手打斷了她的話,“你別忙著拒絕,將來如何,誰說得清呢!既然離開他了,就試著重新開始吧!同我在一起,不要有任何負擔,我是你的先生,你我師徒十年,論人qíng,我也應當護你周全。我不需要你承諾什麼,隨心隨xing,只要以後能快樂,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有價值。”
她進退維谷,垮下雙肩說:“要是rǔ娘在就好了,我還能討她的主意。”
他正了正臉色道:“我與chūn媽媽相識也有十年了,若問她,她必定會認同的。”一面說,一面負手踱到門前,望著天上的一彎細月喃喃,“這個時辰,禁中應該已經大亂了吧!”
他料得沒錯,禁中的確大亂。今上把福寧宮砸得粉碎,砸累了,坐在滿地láng藉里喘息,不說話,鐵青著臉,模樣駭人。
接到瑤華宮呈報時,他幾乎要崩潰。她走了,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既然事先打定了主意,為什麼還要騙他重修舊好?他那麼蠢,居然努力說服自己相信她,因為他卑躬屈膝,怕惹惱了她,不敢對她有半點懷疑。結果呢,她夥同崔竹筳,不傷一兵一卒地走了。她踏出瑤華宮的時候可曾留戀?女人一旦有變,心狠得可怕。